一蓑烟雨

【红白万象🤍20:00】Daydre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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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纯属虚构,部分基础设定源于电影《盗梦空间》


<爱情是白日梦,短暂一梦>


(1)

金希澈知道朴正洙出事的消息是晚上九点多。

 

那天他刚送走了来拍摄熊孩子的制作组不久,正跪在地上收拾为了画面效果而刻意弄得凌乱的东西的时候手机响起来了。因此当时他心情算不上好,客厅杂乱,录制时间延迟,第二天的综艺要拍一天,晚上回来还得收拾去后天半封闭综艺的行李,总之理由很多,导致电话他有点不太想接。

 

只是那铃声很执着,被他晾了一会也没有停下,他挣扎了一会还是做了妥协,在金起伏一脚把手机踢飞之前把它捞了过来。

 

来电人是元永善。

 

最近团队在筹备下一次演唱会,和他的行程没有太多重叠,元永善是团活总经济,最近忙翻了天,在公司也很少能碰见,他一时想不出对方最近有什么需要联系他的事情,所以看到这个名字的瞬间他是有些惊讶的。

 

Label sj的经纪人组长性格温和,语速也慢慢腾腾,但那天却难得有了些效率,他甚至没来得及和金希澈打招呼就直接说:“希nim,万一有记者打到你的手机上来,不管问什么问题,你就说你不清楚。我这里暂时不方便说话,有空再联系。”

 

电话那头的声音急促又低沉,好像在什么不可高声言语的地方奔走。说完这句话元永善就挂了电话,徒留金希澈对着手机不明所以。

 

思考了三秒钟,金希澈颇为紧张地在SNS上搜索了一下自己和super junior的名字,网上风平浪静,除了近期的一些节目通稿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消息。

 

但他还是不放心,犹豫再三,翻出了朴正洙的kkt小心翼翼地发过去一条消息:特儿,发生什么事了吗,委屈善给我打了奇奇怪怪的电话。

 

可惜那条消息发出去后始终是未读状态。

 

大约过了十分钟,没等到记者的电话,反而等来了申东熙的。

 

申东熙那边有嘈杂的人声,像在什么拍摄现场:“哥,熊孩子拍完了吗?有摄像机的话记得让他们把我们的电话编辑掉吧。”

 

“我这里已经结束了。不过委屈善刚才给我打了个电话,神神秘秘的。你们在拍什么节目吗?全知干预视角?”起伏跳得欢腾,金希澈被他扑得一个趔趄,顺势就躺倒在了沙发上,随手捡起旁边一个玩具往远处扔了过去,起伏不疑有他立刻追着玩具跑了出去。

 

“永善哥给你打电话了?阿尼呀,我们没在拍摄,我想问你知道特哥怎么了吗?今天钟善跟我说永善哥让我来顶一下特哥今天的行程,去的时候匆忙我就没有问原因,但刚才下了直播我想打个电话给特哥却始终没有人接。永善哥的电话现在都打不通,问其他人也没有收获。”

 

“特儿?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最近都没有见到他。刚才委屈善电话里也只是跟我说让我如果被记者追问就说自己什么都不清楚。”金希澈心里隐约不安起来,他有些焦虑站起了身,在原地转了两圈:“其他成员的电话也打不通吗?东海呢,他不是和特儿住在一起?”

 

“东海和银赫在Danny show录制呢。哥你没有看kkt房么,艺声哥和厉旭也在群里问怎么了,他们也是接到了永善哥的电话。其他人应该今天都有行程,我发了短信,但现在没收到什么有用的消息。”申东熙说着说着声音忽然远了起来,似乎是有人找他说话,他把话筒移开了一会。

 

过了一会声音才再度清晰,只是褪去了刚才言语间的困惑感,只剩下了严肃。

 

“哥,特哥好像出事了。”

 

简简单单一句话,金希澈却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对于韩语基本的理解能力。

 

“莫?”

 

 

后来追溯起来才知道朴正洙出事的准确时间是4个小时前。

 

根据当天跟行程的经纪人的说法,今天直播行程前他一直打不通的朴正洙的电话,问了一圈问到李东海那里得知当天两人一起从健身房回家后朴正洙觉得自己有些低血糖,不太舒服,东海就强行送他回了家去卧室休息了。经纪人通过安保处拿到备用钥匙进了房间,才发现朴正洙的问题似乎远不止低血糖那么简单——他在李东海离开之后始终没有醒过来。

 

“跟特儿行程的经纪人新来没多久,没有经验,直接就叫了救护车,救护车大大咧咧地开进了小区,有些记者已经在小区的居民打听是谁出事了。我是接到他电话后来的医院,初步做完检查后并没有发现特儿身体机能有什么异常,所以一开始的时候没有打算立刻通知大家,暂时只是告知了仁英。但是现在已经4个多小时了,特儿始终没有醒来的迹象。我和社长在联系帮特儿转到更好的医院看看。”

 

第十次尝试之后金希澈和申东熙终于打通了元永善的手机,电话那头的男人声音里满是疲倦:“和仁英商量之后,我们怕特儿妈妈担心,也怕记者胡乱编造把事态严重化,决定先把这件事瞒下来。特儿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你们现在过来的话记者势必会跟过来,到时候局面会没办法收拾。”

 

“疯了吗?”金希澈像是听到什么匪夷所思的话:“要我当做什么事都不知道去睡觉吗?医院的地址在哪里现在就……呀,申东熙!”

 

“永善哥,是我。”申东熙伸手夺过了金希澈手上的手机:“麻烦尽快安排个我们可以进医院的时间,不亲眼确认特哥的情况我们也没办法正常工作不是吗。而且我们今晚得开个会了,瞒不了多久的,成员这边已经察觉了。我让钟善提前联系他们在行程结束后去厂牌集合了,你那边看看能不能找个时机出来吧。”

 

元永善在电话那头说了声好,说他和朴仁英打个招呼就回厂牌。

 

申东熙说完没有给金希澈追问的机会,果断挂了电话后才把手机递还给金希澈,对他道:“哥,要一起去厂牌吗?”

 

金希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申东熙这次也没有服软,两人僵持了一会后金希澈率先转身进了卧室。

 

申东熙摇了摇头,跟着他走进卧室:“哥,你不要生气,永善哥说的有道理,现在最重要是先把这件事瞒下来。”

 

金希澈猛地甩上了衣橱的门,空荡的卧室里发出了巨大的声响,起伏叼着玩具偷偷地从门边伸出了脑袋,不敢上前。

 

“我知道你担心特哥,我也一样。但是我们现在过去除了给记者提供乱写的素材之外没有任何作用,既然现在特哥没有生命危险,我们能做的就是不要让这件事影响扩大化。特哥手里多少节目,下半年还有演唱会,如果这件事泄露出去真的会乱了套,万一他明天就醒了呢?”申东熙耐心道。

 

“西八shake it!他现在躺在医院里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工作有什么西八要操心的!”金希澈怒道。他似乎气极了,连按在衣柜上的手都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

 

“特哥会操心的,你明白的。”

 

申东熙看着金希澈:“如果他还醒着厂牌今天晚上开的会一定是他告诉我们怎样做才能保证suju未来一个月的行程不受影响地进行。”

 

申东熙说得毫无问题。他们都在这个行当工作了几十年,也不是初次经历这样的情况,原本就该直接地选择影响最小的处理方式。但金希澈不比朴正洙十几年队长当下来的经验,能第一时间按住所有的个人情绪,现下所有的慌张、茫然、难过、愤怒挤挤攘攘地堵在金希澈嗓子眼,闷得他快要喘不上气。

 

金希澈转了个身脱力般靠在衣柜上狠狠地揉了一把自己的长发。

 

“哥。”申东熙抬起手捏了捏金希澈的肩膀,看着他一字一句道:“特哥不在,成员们也需要你冷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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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事情的转机是一个月后崔始源带来的。

 

人脉像五大洋一样宽广的马社长仍然是世界上可靠的人,虽然这个转机初听起来更像是他们无路可走后的最后方法。

 

崔始源通过父亲联系到了现在在美国工作的一位韩裔医生旧识,医生作为神经学科的专家这几年在研究人类梦境对于植物人恢复治疗方面颇有建树,准确来说,就是通过干预病人的梦境对其进行心理暗示,进而达到自然苏醒的效果。

 

“医生的意思是他见过类似特哥的病例,特哥现在这种情况据他判断可能是心理问题造成的,始终没有醒来大概率是他的潜意识不想醒来。我和仁英姐他们确认过,特哥在出事之前确实有接受心理治疗,可能抑郁症复发和药物使用是诱导特哥陷入昏睡的原因。”崔始源举着自己的平板对成员耐心解释道。

 

听到抑郁症复发几个字,李东海小小地抬了一下眼,金希澈坐在他身后的座椅上伸出手轻轻捏了捏他的肩膀。

 

“我事先征询了特哥家人的意见,他们也不想放弃这次机会。”

 

崔始源为这件事奔波了许久,除了本职工作和公司的事务,几乎把全部的私人时间都用投入到了翻阅邮箱里收到的像雪花片一样密集的医疗资讯里,为此他甚至聘任了一位顾问帮他把关。其实梦境治疗并不是崔始源带来的第一个希望,不同的治疗方法他们都在征求朴正洙家人同意的前提下尝试过,只是最终都没有起到什么效果,三番两次下来未免都有些泄气。

 

可即使有了对于“新型”二字的心理准备,即使这话出自周到全面的崔始源之口,曺圭贤依然觉得这次提出的治疗方案有些荒诞。

 

“等一下,听起来有些不靠谱,简直像电影一样。他要怎样影响特哥的梦境呢?人的梦境已经发展到可以被进入的程度了吗?是VR吗?他甚至不知道特哥会做什么梦,我们也不清楚进入梦境的方法是不是安全。”曺圭贤发出疑问。

 

“这个我确认过了,圭贤。”

 

似乎对曺圭贤的疑问早就准备,崔始源快速地打开了平板桌面上存好的另外一个文件,用手指在屏幕上点了两下,放大了其中一段文字,对曺圭贤道:“你看,这里说了,进入患者梦境需要通过特定的仪器,仪器会使得使用双方的脑电波暂时同频,如果辅以特定的药剂使二者同时处于深度睡眠状态下的话,是可以实现进入患者梦境的效果的。”

 

“其实不管是这种治疗方法还是仪器,都是全新的,如果我们同意由医生那边提供治疗,他会同医院协商,由美国医院方面提供仪器,但交换条件是我们要配合他们完成这次治疗的流程记录。”

 

曺圭贤眯缝着眼睛看了一会那些密密麻麻的英文,最终选择放弃。

 

金厉旭在他旁边皱着眉头开口道:“所以他们想要研究数据?那不就是拿特哥当小白鼠么。”

 

“这种方法还没正式放开临床治疗,理论上对于现在参与治疗的患者来说确实是实验阶段没错。其实我和特哥上半年的时候做过一组关于艺人心理疾病的talk选题,当时收集来的资料里有提到这种心理疾病治疗方式。这种方法在目前仪器数量非常稀少的气情况下是非常昂贵的,比起有没有效,很多人根本也承担不起基础费用,无法入围测试名额……始源,你确定这位医生在这种所谓的梦境治疗师的登记列表里?全球可就不超过二十位。”听崔始源介绍没多久申东熙就拿出了自己的手机搜了搜,确认了是自己了解过的东西,也成为现场少数几个对这种方法持赞同观点的人。

 

听到申东熙对这种治疗方式有所耳闻,崔始源稍稍松了口气,再次解释道:“医生是父亲的旧识,资质不用担心,而且是他是韩裔,和前几位医生比起来,交流会更方便一些。其实目前的问题倒不是医生的资质和价格,是哥你提到的‘梦境治疗师’。现在成功的案例都是患者在治疗师的陪同下入睡再进行梦境干预后得到心理宽慰的案例,还没有像特哥这样已经昏睡过去的情况。只是在我和他交流之后,他提出特哥的情况或许可以一试,但是治疗过程需要我们提供大量的帮助。”

 

“……我们?”李赫宰困惑道:“我们又不是医生,可以提供什么样的帮助呢?”

 

“是这样的,这种治疗方法的原理是在梦境治疗师充分了解患者的基础上,否则在梦里也可能没有办法和患者进行有效交流。最为优秀的梦境治疗师甚至能给患者构建一个全新的、具有诱导性的梦境,促使患者醒过来。但我们预约不到现在世界上持证人数仅二十个的梦境治疗师,特哥的现状也不允许他们提前通过更多的交流来获取信息了。”崔始源抿了抿嘴,露出两个酒窝。

 

“所以这些你说了跟没说有什么区别。”金钟云摊开手。

 

“……始源你的意思是,因为我们和特哥比较熟悉,在某种程度上省略了重新了解这一步,可以直接进入他的梦境进行干预?我们来当所谓的,治疗师?”申东熙啊了一声抓住了问题的关键,但马上他又意识到另一个问题:“那按这个说法,梦境治疗师全部用患者亲友不就好了,还要什么专业人士。”

 

“其实我在查阅资料的时候发现有专家提到由患者熟悉的人来进行干预的成功率不高。”崔始源靠着会议桌叹了口气:“具体的原因我也没能了解得特别清楚医生的意思是这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就是我说的,姑且一试。我们的选择真的不多。而且我和医生确认过了,在接受了一些基础学习和指导的情况下我们是可以起到一定的正面干预作用的,主要是……”

 

“主要是总比这样干着急的好。”始终没有发言的金希澈此刻才开了口,也算给这次讨论做出了决定。

 

崔始源点了点头:“医生说不管是患者还是入梦者都需要注入一种特制的镇静剂,药剂注射对个人体质有些要求,我们应该也不是都可以参与,但可以接受医生的方法试试看。他会乘坐两天后的飞机来首尔,到时候我会带他来医院,亲自看一下特哥的情况。”

 

“约好了提前通知我们。”

 

金希澈和申东熙还有认哥的行程,两人就先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往门外走去,路过崔始源的时候金希澈顿了顿脚步,对他低声嘟囔了一句:“那个文件,你发我一份……翻译成韩文再给我。”

 

崔始源听到他的声调微微上扬,知道他心情总算好了一些,和他旁边的申东熙交换了个眼神,笑了笑:“好的哥。”

 

 

“童,你觉得马始说得东西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

 

电梯里,申东熙听到金希澈闷闷地开口。

 

“不好说。”见金希澈精神不好,甚至忘了按电梯,申东熙主动按下了去地下车库的按键,劝慰他道:“这种东西的原理是心理治疗,但特哥这个人你也知道,总是把自己藏得太深,就算我们真的进到他的梦里,也不一定能看出什么来。不过我还是持乐观态度的,就像你刚才在会议室说的,总比干着急好。怎么,现在反而没有刚才的魄力了?”

 

看到申东熙打趣的眼神,金希澈烦恼地往下压了压帽檐,遮住了更多的脸:“哎西……”

 

又过了一会,电梯门在地下车库打开,他和申东熙并肩往外走出了一会,突然道:“有点害怕。”

 

申东熙轻轻嗯了一声,没有说更多话,而是等着他继续。

 

“害怕再一次失望。”

 

“但我好像又不能害怕。你们都看着我,我不能不说些什么积极的话。”

 

“是这样的,哥。”申东熙淡淡道:“需要有一个不会害怕不会慌张也不会动摇的人告诉所有人应该做什么,即使这件事是错的也没有关系。

 

”非人类的体验。我只能对我自己负责,干嘛要承担起别人的期望和情绪,那我在想什么还有人会关心吗。”

 

保姆车在不远的位置闪了两下灯,金希澈停下了脚步:“所以他逃走了是吗,这样太累了。”

 

“二十年了,我以为我多少理解了百分之五十的朴正洙,甚至愿意替他分担一些从前我觉得没有必要的东西。但原来还是不够的。可以被看见的痛苦永远是冰山一角,人和人永远无法真的做到感同身受。”

 

“东海之前对我说,因为没有发现特儿不对劲而感到抱歉。可更抱歉的好像应该是我。”

 

“是我拉着他不停地说我的纠结和不安,说我不知道是不是该在这个岁数重新换个身份开始。”

 

“哥也到了多愁善感的年纪了。”申东熙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为了回报刚才你在会议室里利落的决定,我可以告诉你,人和人就是因为不同才有相处的必要和价值。特哥当然不是万能的,他也有恐惧和不解,这不是哥的问题。但他解答不了、想要逃避的问题,或许我们中的某一个人可以给出答案,这是我们一起走过二十年的意义。”

 

“……你说得对。”金希澈勉强笑了笑拉开了车门:“现在才感到的抱歉是最无用的事。”

 

 

成员们再次聚集在了医院里是两天后,大概因为终于有了些新的希望,前几次聚会的沉闷气氛这次缓和了很多。

 

被崔始源送来的医生和他们简单地打过招呼后就直奔主题,表示在昨晚飞机落地之后他就来到医院和朴正洙主治医生聊过,结合朴正洙的身体状况,认为他现在接受梦境治疗的可行性非常大,只是梦境治疗随着程度的深浅对镇定剂的注入剂量有所要求,所以一开始的只能采取保守的方式来进行,他们在梦中可以行动的时间可能不会很长,需要把握每一秒钟,耗费大量精力,需要他们做好心理准备。

 

朴正洙的母亲听闻这件事,特意来到他们暂时聚集的小会议室里,在朴仁英的搀扶下一个个握过他们的手。更多感谢的话似乎也不用言明,朴正洙几十年的付出和耕耘结出的果实始终安稳地庇护着这个家。

 

十点二十分,随着金厉旭接受注射结束,他们的药剂排异性试验也正式开始了。医生对按着胳膊零零散散挤在一个临时病房里的男人们说:“从现在开始计时,十分钟后你们重新来我这里测一下心跳,和第一次检测时差别在30%以内的人是满足药剂注射条件的。如果你们觉得自己准备好了,我们今天接到运载过来的机器,明天就可以进行第一次的治疗了。”

 

“不过……”医生转头往门外看了看,询问道:“他家人不试试吗?还有其他朋友的话,其实也……”

 

“他姐姐怀孕了。”发现成员们都下意识地看向了他,金希澈自觉站出来充当了发言人:“姐夫和他相识没有太久。至于……”

 

至于其他朋友也几乎是没有的。

 

他想着。

 

和他不同,朴正洙几乎把整个人生压在了super junior上,自己的生活永远排在最后面,虽说上班是利特下班是朴正洙,可他作为朴正洙能活动的空余太有限了些,他会偶尔在看着朴正洙的时候怀疑他是不是已经忘了怎样当一个脱离镜头普通人。但后来又想,其实普通人朴正洙也不会过上他所理解的生活,就像他二十代的时候拉着朴正洙去见识首尔灯红酒绿的夜晚,朴正洙却只会坐在卡座里盯着他。

 

人像一棵树,生长成什么样子取决于土壤、水源、阳光、空气乃至空间环境,是以首尔破土的朴正洙的固执、守序、小心翼翼总是会江原道金希澈的无所顾忌、自信自爱硬生生地撞在一起,时常痛得龇牙咧嘴。可远离又是不太可能的,他们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在一起了太久的时间,枝脉相连,离得太远会感觉枯竭和不安。

 

这个世界上和他同龄的人很多,和他同职业的人很多,甚至同样善良到会被现实的锐利伤害的人也很多,但只有朴正洙是他互相支撑直到现在的亲故。

 

纠纠缠缠,理不清楚。

 

 

十分钟后,医生宣布的结果和金希澈预想的大差不差,他们大多满足注射的条件,但因为金钟云近期有个腰椎方面的手术加上为了利特的事心理压力太大,医生并不建议他作为几名率先进入梦境的人。金钟云想要抗议,又被金希澈一个眼神瞪了回去,只能抠着指甲等待安排。

 

医生利用剩下的时间快速同他们解释,机器最多可以支持两人同时进入朴正洙的梦境,梦境主人的潜意识具有防备性,也就意味着如果他们被发现是入侵者,或者因为任何因素引起的蝴蝶效应导致了梦境主人不安,梦境都会通过崩塌、攻击入侵者等方式将他们驱逐出梦境。在梦境中的被动死亡或坠落都会使他们会从梦中醒来。

 

“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医生对他们说:“你们会被他的梦境影响,会误以为那是现实,会感受到真实的痛苦。注射到你们体内的一种镇定剂,强度很大,这就意味着即使痛苦,如果没能满足条件、镇静剂的效用没有消失,你们也很难自主地从梦中逃离。”

 

李东海听得似懂非懂:“……那我们要怎么劝特哥醒来才好呢?如果他认为他梦中的世界就是真实的世界,我在梦里对他说你在做梦,他会觉得我是个疯子吧。”

 

“这就要看患者是否觉得自己有醒来的必要,以及如何让他意识到醒来的必要。这个答案对每个患者来说是不同的,我不了解朴正洙xi,你们作为和他相处十几年的朋友,或许更容易触达他的内心,发现这个问题的答案。如果他找到了答案,并做出了选择,你们就能把他带出来。”

 

听到医生抽象的回答,所有人都沉默了,事情的难度似乎远比他们想象得要大。

 

李赫宰看到大家的表情,率先打破僵局:“我觉得我们现在讨论这个意义不大,因为我们还没见过特哥的梦究竟是什么样子。”

 

“银赫哥说得对,得先进去研究一下地图和形势再做其他决定。首先进去的纯粹是开荒部队了。”曺圭贤接着李赫宰说:“得找两个敢死队才行。”

 

“那就银赫和东海吧。”金希澈开口道:“正洙最疼你们俩,万一在梦里大开杀戒,你们应该也不会死得太惨。”

 

“东海哥安全我同意,银赫哥要打个问号。”曺圭贤撞了一下李赫宰的肩膀和他开玩笑道。

 

“我也觉得他俩比较合适。但是第二次进去的人我建议至少要和第一次有一个人重合才行,一个老人带一个新人,不至于都是手足无措的情况。”申东熙建议道。

 

“那第二次我去吧。”曺圭贤自告奋勇:“另外一个看到时候赫宰哥和东海哥的状态。”

 

 

次日上午李东海和李赫宰来到了医院,因为担心他们俩,当天没有行程的崔始源和金厉旭也来到现场。

 

全部准备结束之后李赫宰和李东海一左一右躺在病房里另外安置的床铺上,两人隔空对视了一眼,然后一齐闭上了眼睛,镇定剂通过输液管缓缓地流入体内,药效在三分钟内逐渐发挥作用,在崔始源喊了三声东海都再无人应答后,两人终于进入了梦乡。

 

按照医生的说法,第一次的剂量比较少,李东海和李赫宰应该会在一个小时左右醒来,因为没有经验,崔始源和金厉旭全程没敢走开,事实证明,幸好两人没有离开。实际上李赫宰和李东海并没有像想象中撑到1个小时,在第三十五分钟的时候李东海就已经冲破镇静剂的药效,醒了过来。

 

他的应激反应尤为激烈,睁开眼睛的同时眼泪瞬间从眼眶里滚落下来,两只手紧紧地抓握着被褥,青筋都凸显了出来。崔始源赶紧上前把他揽在怀里,李东海似乎终于找到了支撑,靠在崔始源的怀里红着眼睛发抖,崔始源抱住了他不断地说没事了才让他逐渐平静下来。

 

李赫宰比李东海醒来稍晚一些,但也眼神呆滞,不断地喘着粗气,额头上的汗成股地往下流。金厉旭手忙脚乱地按照医生的指示拿着凉水浸过又拧干的毛巾给他擦了一会才让他的呼吸频率恢复正常。

 

厉旭看着他俩现在的模样和病床上依旧没有苏醒迹象的朴正洙变得有些焦躁,确认李赫宰没有大事了之后把毛巾在李赫宰额头铺好,然后快步走到医生面前语气有些生硬地问道:“医生,这样的情况是不是他们注射的东西和他们的体质不合?”

 

“不是的。”医生远远地观察了一会他俩的表现,等到两人的眼神里的防备彻底散去后才站起了身,走到李东海和李赫宰面前,弯下腰仔细地检查了他们的心律和瞳孔大小,对金厉旭解释道:“药物的作用是让他们更容易陷入深度睡眠,而他们情绪的程度,是取决于他们究竟在朴正洙先生的梦里看到了什么、经历了什么。”

 

“没有经过专业训练的人非常容易被患者梦中的情绪以及场景感染,多数的苏醒都是因为他们在梦境里经历了一些破坏性的伤害,所以他们出现创伤后应激反应很正常。就像是我说的那样,目前梦境构造和筑梦医疗并非发展完备的行业,前期成功案例也只是建立在是世界上目前仅有的几名筑梦师对于被筑梦者心理、家庭、生活状况研究非常深入的情况下再通过这种方法进行引导和干涉。你们想要那百分之一的成功概率势必要付出更多的时间和精力。”

 

“他们还要休息一段时间。”医生确认了李东海和李赫宰并没有什么生理机能上的损伤,收起了自己的检查设备对崔始源说:“等他们可以开口说话的时候,让他们仔细回忆一下自己在梦中究竟看到了什么,之后来隔壁的诊室找我。”

 

“第一次这么早就醒来,应该是患者的防御机制对他们产生了比较大的排斥反应,加上他们在梦中经历了一些虚拟死亡的结果。”医生拍了一下崔始源和金厉旭的肩膀当做安慰:“不必太过担心。我说过了,其实这件事情的原理非常简单,但想要成功实践却非常难。在我现在这个位置上,除了提供仪器操作和药物剂量控制之外,也不能给予更多的帮助。对于心理问题来说,再多的理论知识可能都不比你们之间的互相了解。”

 

崔始源最终情绪复杂地点了点头,说了声我知道了。

 

(6)

李赫宰和李东海恢复时间大约在三十分钟左右。三十分钟后他们终于脱离了恐慌的状态,逐渐开始回忆起在梦里看到了什么。一开始两人的复述非常琐碎,并不连贯,只能说出一些特定场景,火光、爆炸、雨被两人提起了很多次。直到第五次他们再次组织了语言和记忆开口的时候,才让刚刚经历的那场梦境变得完整起来。

 

“其实一开始进去的时候,我并没有看到特哥,甚至也没有看见东海,就记得一直在下雨。”

 

“不是倾盆大雨,但很细很密。我手上没有伞也没有任何雨具,正好还落在一个空旷的原野上,周围连躲雨的地方都没有,只能漫无目的地往前走。走了一会我想着时间不多了,就开始不断喊着东海的名字,又过了一段时间,我的眼前才终于出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我看到了一条公路。”

 

李赫宰皱着眉头,似乎还沉浸在当时看到公路的讶异中:“我是在那附近遇到东海的,他听到了我在喊他,就远远地回了我一声,我赶紧提起劲来跑了过去。”

 

李东海似乎还没完全从梦里的场景中清醒,眼睛总是不自觉地看向地板发呆,反应因此有些迟缓,李赫宰说了好一会后因为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才稍稍回过神来,接着李赫宰的话补充道:“其实我也走了很久,不过我一开始就在公路旁,公路上不断有车开过去,我没办法穿过那条路,就只能沿着那条路边往前走,大概走了一段时间听到了赫宰的声音。我们俩在公路两边,上面的车压到地面的积水上,溅起很大的水花,我也没办法离那里太近。而且天色很暗,我不太敢。后来是赫宰对我说,我们继续往前走,我就按他说的和他一起往一个方向不停地走。”

 

“我们互相打气,在梦里不知道花了多少时间,快要精疲力尽的时候终于看到了特哥。” 看到李东海精神不济,李赫宰主动地说起了后面的内容。

 

“我们一开始都没想到特哥会在这里出现。因为那里太奇怪了你知道吗,它就是一条公路,周围又荒无人烟,特哥就孤零零地坐在公路旁的白色护栏上。他坐在那条护栏上一直看着那些车,没有打伞也没有穿雨衣。头发衣服和现在不一样……好像……好像是很久之前?”

 

“嗯。”李东海重重地点了一下头表示同意,补充道:“是很久以前的特哥,头发还是黄色的,有些长。”

 

李东海伸手比划了一下:“大概到这里,是我们活动期的造型。他一开始根本没注意到我们,就是在看着那些车而已。我们犹豫了好久要不要过去,最后还是赫宰对我示意了一下,我们才决定过去。但还没等我们走到他身边,有一辆车就突然打了滑……它速度太快了,连着撞了两辆车,然后似乎是撞到了特哥旁边的护栏上,路面上的车一下子翻了好四五辆,所有的车都瞬间停了下来。”

 

“我们特别害怕,在梦里好像一时没办法反应过来这不是真的车祸,就再顾不得什么了赶紧冲了上去。我吓疯了,一直和东海两个人喊着要叫救护车,可是其实现场没有伤者,我路过那些翻了的车想要打开车门救人出来,发现里面并没有人。我本来想拉住李东海看看这些奇怪的车,转头却发现特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冲进了事故现场。”李赫宰想起当时的场景还心有余悸,握紧了椅子的把手:“我想过去把特哥拉开,因为我看到了地上的汽油,我担心车会爆炸。但特哥一直往里面跑,我和东海根本追不上他。”

 

“现场很诡异,耳边总觉得很吵但周围又没有人。我追着特哥跑到一辆翻掉的车旁边,我看他特别费力地想要拉开车门,我就想去告诉他车里没有人,现在太危险了要赶紧离开。他似乎也没意识到突然出现一个人很奇怪,只是自顾自不停在念叨着什么。东海慢了一分钟赶到我们身边,我让他和我一起拉开特哥,可是特哥很倔,没办法,我们就只能先帮他把那个变形的车门打开。”

 

“但没想到这辆车里面居然真的有人……”

 

说到这里,李赫宰突然停了下来。

 

他终于想起了他们为什么会提前醒来。

 

李东海担心地看了一眼他,犹豫了一会,继续道:“我们醒来的原因是车子爆炸了,赫宰分析得没错,汽油确实很危险。但在此之前,我们帮特哥打开车窗救出了两个人,救出来之后我们发现是……”

 

“是我和圭贤。”

 

李赫宰仰面躺到了椅背上,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两下。

 

崔始源这个时候伸出手按住了李赫宰的肩膀,开口对医生道:“医生,不好意思,能给我们一点时间吗。这件事对于我们来说,可能不是那么容易说出来。”

 

李赫宰只是短暂地休息了下就再次睁开了眼睛,他拍了拍崔始源的手背:“没事。我只是在想幸好这次进去的是我和东海。”

 

他声音低低的,似乎再次回到了那个潮湿昏暗又混乱的现场。

 

“特哥看到了救出的人,又看到了我,他好像在那个瞬间发现了不对劲,然后一直盯着我。我非常害怕,不知道是因为看到了重新回到了车祸现场而恐惧还是因为特哥的眼神,但那个时候我就已经听到了非常细小的爆炸声,恐慌感又压过了恐惧,下意识就想带着特哥东海还有圭贤一起先跑远一些。”

 

“然后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李赫宰讲到这里的时候短暂地停顿了一下,皱了皱眉:“不知道是哪辆车里的广播居然打开了,现场突然传来了电台的声音,声音很模糊,但持续不断,我没有听清详细内容,只隐约听到忠清道之类的。特哥也听到了那个声音,几乎是听到的一瞬间就把我的手甩开了,又跑回了公路上,一个个看翻倒的车,像是在找什么一样。”

 

“我当时以为他在找神童哥和经纪人,就告诉他神童哥没事,不在这里,他也没有听我说话。我很着急,对他说话声音很大,他就开始不停让我走开,在某个时刻我听到东海的声音,说车子要爆炸了,我刚想跟特哥说,特哥就猛地把我往外推了一把,我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感觉一阵热浪迎面而来。车子爆炸了。”

 

听到李赫宰的话,李东海眼眶再次红了起来,他似乎又回到了梦里那个场景,怀里是气息微弱的朋友和弟弟,眼前是愤怒的李赫宰和哥哥,猛然升腾起的灼热火浪顷刻间引起了连续不断的爆炸,没有给他们任何逃离的时间,迅速吞噬了他们。

 

金厉旭蹲下身子抱了抱他。

 

医生点了点头,合上了记录本:“其实不管是雨、黑夜还是车祸,都是患者潜意识里对于所受压力的具现化,他大概时常处于一种较为焦虑和压抑的状态。我想问除了你们描述的这些,让你们再提一些觉得奇怪的小细节,还能想到吗?”

 

“……好像没有了。”李赫宰摇了摇头。

 

崔始源坐在他身边捏了捏他的脖颈让他放松下来:“想不到就别再想了。”

 

 

崔始源从自动贩售机里掏出四瓶矿泉水,丢了一瓶给李赫宰,问道:“是当年那场车祸吧……”

 

李赫宰接过矿泉水苦笑道:“我还以为特哥在做什么美梦做到不愿意醒过来,没想到是这样。”

 

“每一次的梦不一定相同,可能代表特哥的不同情绪。”崔始源和他并肩往病房走去。

 

李东海第一次亲眼看到他们经历的那场车祸,创伤应激有些严重,崔始源干脆给他开了一间病房让他今晚留院观察。

 

想起李东海的模样,崔始源忧虑道:“梦也有深层次和浅层次之分,比如梦里的人也会做梦,被藏得更严密的东西或许并不在你们看到的那层梦境里,这可能也是特哥在找的东西你们看不见的原因。但现在我们至少可以确定一件事,东海不是特别适合继续参与这件事。”

 

李赫宰点了点头:“东海暂时不要再进去了。你说我们怎么这么巧就进到了有我的梦里去,还一下子就被发现了……这次没有几乎任何进展。其实我觉得就算没有爆炸,特哥也会因为发现我是个bug把梦境坍塌掉。说起来,马始,你最近越来越专业了,这些内容医生都没有说过。”

 

“其实,爆炸本身就是特哥潜意识自我防备的表现,发现一些意外情况就boom地炸掉整个梦境。我也是看了很多资料,因为希澈哥昨天晚上也给我发了很多信息问我问题,比过去二十年发的都多。”他笑了笑:“这次至少证明,我们确实比陌生的治疗师会发现更多的东西,其实我比较在你最后提到的广播……或许特哥想要回去找的人或者物是关键。不过也可能只是意外出现的东西,医生说过人的梦境经常出现没有逻辑的存在。如果我们下次能撑得时间再长一些,或许就还能发现更多的东西。”

 

走着走着崔始源突然发现李赫宰不再说话了,他转过头关切道:“赫宰?”

 

“……没事。我只是在想,哥他经常做这种梦吗。”李赫宰的声音低了下去:“始源,我不想让圭贤参与这次的计划了。我们都不知道下次特哥的梦里会出现什么。万一还是重复这个场景要怎么办。”

 

崔始源停住脚步,退了回去重新揽住了他的肩膀,用力捏了捏:“待会和圭贤提前沟通一下吧,我也觉得他不适合进去,还有艺声哥也是。性格高敏感的人真的很容易被梦境的情绪影响。你呢,赫宰,下一次还可以吗?”

 

李赫宰点了点头:“我可以。只是我觉得梦里的特哥感觉真的很敏锐……我只是被他盯了一眼就觉得像要被看穿了一样,在他面前压迫感很重,和生活中不太一样,所以我们还是需要一些能够和特哥情绪直接对抗不受太大影响的人进去,不然肯定会被他的节奏带着走。”

 

崔始源挑了挑眉毛:“希澈哥?”

 

“东熙哥和希澈哥都可以,虽然我个人情感偏向东熙哥,但……”李赫宰看了看窗外刺眼的午后阳光,叹气道:“好吧我承认我担心在梦里我没办法同时招架起伏的特哥和希澈哥。”

 

“或许他们俩互相可以招架。”崔始源搬出了自己的无效安慰。

 

“那倒也不必给我一个VIP座位。”李赫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还是你跟我去吧,把希澈哥往后放放。”

 

(7)

金希澈睁开眼睛,从树叶缝隙中透出的几缕阳光和他的视线对了个正着,灼得他眼睛一阵刺痛。脑袋有些昏沉沉的,他半眯缝着眼睛摸了摸,确认了自己此刻正躺在一片潮湿的草地上。

 

像是刚下过雨,扑进鼻腔空气带着淡淡的水汽和青草香气,即使太阳光线热烈,周遭的气温还是有些凉意。很舒服的天气,如果不是背后的衣服正好被湿润的草地洇湿就更好了……金希澈扶着脑袋坐了起来。

 

颇为嫌弃地看了看自己被泥土弄脏的手,金希澈四下扫视了一番,发现自己所处的地方似乎是个操场。这操场又大又空旷,里面除了他之外一个人都没有,唯一看起来有人类活动痕迹的是足球网前一颗破旧的足球。

 

“……没有洗手池吗?”他嘟嘟囔囔往看起来像操场边门的方向找去。

 

结果没走出多远,头顶原本晴朗的天空逐渐聚集起密云,天色也迅速黯淡了下来,一两只燕子从低空略过,堪堪擦过他的发顶。

 

他被突如其来的攻击吓得一个踉跄,勉强站稳了脚跟后想起医生和李赫宰强调的患者梦境的自然防御。

 

“不是吧……”他皱起了眉头,抱怨道:“都还没有见到我,就要把我赶出去……”

 

就在这时,一两滴雨落到了他的眼角,他抬起头看了看,更多的雨从空中降落下来。

 

“呀!狗特!怎么说下雨就下雨!“金希澈抱着头在操场上狂奔起来:“伞呢,伞要怎么出来!没有装备可以捡的吗,哎一西太过分了吧!”

 

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操场,金希澈几乎没有犹豫就把目的地锁定在了视线里唯一一个可以躲雨的地方:操场门口不远处的一个亭子状的公告栏。当然,那块挡板并不是作为避雨用的,所以又窄又长,但金希澈别无他选,只能勉强着把自己一米七八的小心地塞进挡板下。

 

造型老旧的公告栏贴着三列照片,一列本学期优秀学生,一列是本周值日生,一列是今日通报。

 

金希澈正好站在本周值日生那列前面,一低头就看到了李赫宰露出八颗牙齿的证件照,精神奕奕,傻得有些可爱。

 

李赫宰说得没错,朴正洙确实太爱他了,什么梦里都得有他搀和一下,三次梦境百试百中,仿佛得随时带在身边才能安心。

 

想到这里他又不禁好奇自己在朴正洙的梦里会是个什么样子。

 

第一次是李赫宰和李东海来的,那次遇上了车祸,朴正洙的梦里有李东海李赫宰曺圭贤;第二次出于各种考虑,他们替换掉了原本安排好的曺圭贤,换上了崔始源,倒是巧得很,朴正洙梦到了海外活动。李赫宰和崔始源被朴正洙拎过冷着脸批评了十分钟,是现实里少见的严肃和怒气,队里其他人看起来对朴正洙的态度也有些奇怪,敬畏又疏离,和super junior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那次成员还算齐全,不过也是少了金希澈。

 

崔始源和李赫宰是药效结束自然醒来的,梦里的朴正洙冷漠且严苛,自行筑起了铜墙铁壁,他们无法接近,第二次同样毫无收获。

 

金希澈擦了擦被雨水打湿的脸。

 

对于冷漠的朴正洙他并没有什么概念,今天李赫宰要跑行程,换成了崔始源带他这个新玩家。不过看起来崔始源挨训的经验也没有太多用处,真的碰上朴正洙可能还得靠自己。

 

他一转身,看到了背后的通报榜,好巧不巧,朴正洙的照片被摆在第一个。

 

他皱了皱眉。

 

朴正洙,SM公司出了名的模范生,职业生涯期间过的生活类同自我禁闭,做好好的梦为什么却上通报榜。

 

“……我经历的特哥的两场梦都不是什么好梦,不是天气阴沉,满地残骸,就是昏暗的后台,压抑的气氛,虽然我还没能把这些梦里的细节一一和现实对应上,但怎么看都是一些负面的回忆。”

 

金希澈凑近了些去看朴正洙那张有些土气的照片,想起了李赫宰离开医院前对他说的话。

 

高一的朴正洙梳着乖乖的中分发型,眼睛上架着一副巨大的黑框眼镜,样貌端正但并不惹眼,连笑容都是克制地嘴角上扬,梨涡都没有露出来。他伸出手,隔着灰蒙蒙的玻璃摸了摸那张小小的照片,心里升起些不具名的郁结。

 

“哥!”

 

金希澈的肩被人拍了一下,他浑身一抖,猛地转过身子,崔始源那张英俊的脸一下子就贴到了他的眼前。

 

“呀!你是要吓死我吗!”金希澈惊魂未定地抚了抚胸口。

 

“不是啊哥。”崔始源把手里的伞往他头顶举了举:“我刚才看到特哥了,我们现在过去找他,不然我怕来不及。”

 

“……不是,你为什么会有伞。”金希澈挤到了伞下,对这种区别对待不满道。

 

“这是特哥的梦里啊,我们在他的梦里必然是我们也在做梦,如果你一直坚信自己会有伞,那就会有伞。”说话间,崔始源又凭空拿出了一把伞递到金希澈面前:“我和赫宰因为在特哥上次的梦境里没有什么突破,就研究了些其他的东西……”

 

“做得好,装备是第一要义。”金希澈接过伞,问道:“你在哪里看见的特儿?他现在是个高中生吗?”

 

“我是在门卫室不远的树下醒过来的,醒来就看到特哥在门卫处正对着的那栋教学楼下面徘徊。不过他看起来好小,我走过去看到他衣服上的铭牌才确认是他。我看了下时间,应该快要放学了,估计特哥是在等着出门。”崔始源拉着金希澈快步往前走着:“我们快一点,不然一放学,乱七八糟的就更找不到他了。”

 

大概是崔始源的嘴开了光,话音没落,响彻校园的下课铃就钻进了两人的耳朵里。

 

金希澈骂了一句阿西,推了一把崔始源:“快点!”

 

但还没等他们跑到崔始源说的教学楼前,很多孩子就从校园各个角落涌了出来,不断擦过他们的肩膀往校门的方向跑去。偶尔有一两个感觉他们很奇怪,也只是转过头快速地看上一眼,之后就没有留恋的离开了。

 

金希澈和崔始源被孩子们挤在一起,几乎是被迫着往校门的方向移动,金希澈被挤得心烦,眼睛还在不住地四下里找朴正洙,是以崔始源拽他袖子的时候他有点暴躁了,一句狗崽子到了嘴边考虑到所处的环境又强行咽了回去。

 

“哥,那是东海吗?”崔始源惊讶地指着一个教学楼楼道口正扒着铁闸门朝他们的方向张望的小男孩问道。

 

金希澈一看,还真是李东海。李东海穿着一身深蓝色的校服,小萝卜头一样垫着脚往他们这边看,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转得欢。

 

“过去把李东海揪过来。”金希澈撸起了袖子扒开挡住自己路的几个小孩对崔始源道:“他肯定知道特儿在哪儿。”

 

没曾想李东海一看他们俩往自己的方向来了,转头就想跑。好在崔始源身手矫健,在他即将逃离的前一秒一把揪住了他的书包,两个四十的男人顾不了其他,打横抱起不断挣扎的初中生随着人流走出了学校。

 

 

“马始,我怎么没看见老师。”金希澈蹲在学校不远处的街道边两只手环抱住面色不善的李东海问崔始源。

 

“梦嘛,不一定是符合常理的,正洙哥应该不想在梦里看到老师,我在学校里的时候注意过,没有看到哪怕一个成年人,不然我们也不能这么顺利地带走东海。”崔始源擦了擦额头的汗。

 

雨不知道何时已经停下了了,只是天色还是有些阴沉,气温也逐渐上升,变得更加闷热了。

 

“呀,李东海。”金希澈流里流气地捏了一把初中生李东海的脸:“认识朴正洙吗?”

 

“不认识。”李东海挠了他一下,奋力地想从他怀里挣脱,努力了两次,无果,气呼呼地别过头不去看他。

 

金希澈看他可爱,止不住想逗他,直到崔始源无奈地冲他使了个眼色表示他们时间不多了才停下手。

 

“东海,你好。我叫崔始源。”联合国儿童基金委员会韩国代表崔始源弯下腰露出了和善的笑容,同时伸出了自己的手表示亲近:“我们是朴正洙父母的朋友,有些事想找他,可以帮一下我们吗?”

 

大约是和金希澈比起来崔始源语气和表情都正常太多的缘故,李东海的态度有所缓和,瘪着嘴犹豫了一会开口道:“……正洙哥不想和爸爸妈妈联系,你们不要再找他了。”

 

说完又有些好奇地追问了一句:“是他妈妈发现他没有住校了吗?你们能不能不要告诉正洙哥妈妈他没有在学校里住,正洙哥说这样会有很多麻烦的。还有,你叫崔始源,你是家里开公司的崔始源吗,是正洙哥提到最近借给他房子住的朋友吗?”

 

金希澈还没完全消化前一句话,又被李东海的后一句惊得瞪大了眼睛,他抬眼看着崔始源:“这里面怎么还有你的事儿?”

 

崔始源耸了耸肩表示自己无辜。不过李东海倒是透露了很重要的几个信息,朴正洙最近在离家出走,而且借住在崔始源的房子里。

 

“恰,小朋友。”金希澈学着崔始源露出了夸张的表情:“如果你现在不告诉我们朴正洙在哪里呢,我们遇到他就会告诉他李东海跟我们说他在离家出走,然后马上呢全世界就都知道这件事了哦。”

 

“不是我说的!”李东海愤怒道。

 

“你正洙哥的有钱朋友崔始源可以作证。”金希澈大手一指,工具人崔始源自愿举手投降。

 

“……正洙哥在网吧。”

 

李东海委屈地拽紧了自己的书包肩带。

 

 

“没想到特哥在梦里会想来网吧。”崔始源抬头看了看网吧的招牌。

 

李东海口中的网吧在距离学校三个街区的小巷里,面积并不大,门口竖着一个高高的霓虹招牌,玻璃上贴着最近两场游戏比赛的资讯。

 

金希澈走近了看了看那两张海报,游戏很复古,大概是2000年左右他醉心过的一款网游,当时他在练习生里拉帮结派组团去网吧打团战,玩得不亦说乎,不过不仅是游戏本身,连带比赛的奖励都让他感到亲切非常——一张去横城郡三天两夜的旅游套票,包食宿和车票。

 

金希澈心情稍稍舒畅,抬手招呼了崔始源和他一起进网吧。

 

“你好,进网吧请登记,表格就在桌面上。”

 

网吧老板正弯着身子收拾东西,听到门的响动声音里不带波动地开口道。

 

这声音直击心灵,金希澈和崔始源对视了一眼,一齐敲了两下网吧柜台的桌面:“老板?”

 

老板从柜台下伸出一个脑袋:“还有其他事?”

 

金希澈笑了出来:“申老板,麻烦给我们一个高级包厢。”

 

“包厢就三个,除了贴近拐角的那个,剩下两个你们随便挑。”申东熙站起了身子指了指右手边一排房间:“按小时收费,包整天的话可以打个八折。”

 

金希澈敷衍地嗯嗯了两声,趁崔始源的结账的时候和申东熙攀谈道:“你的网吧,未成年人可以进来的?”

 

听到他的问话,申东熙警觉地停了收银的手,皱眉问道:“什么意思?”

 

“你这里有没有个叫朴正洙的学生来过,他应该还没成年吧。”金希澈扒着柜台凑近了些,低声对申东熙说:“……你放心,我们不是来拆你的台,我们是他父母的朋友。他最近都没回家,父母有些担心,叫我们来看看他住在哪里。”

 

申东熙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把崔始源递过来的钱放进收银台后才开口道:“他不回家父母不亲自来找,反而拜托你们俩?真的担心还是自己多注意一下孩子的动态吧。他在那儿呢,自己在这里住了好几天了。”

 

申东熙下巴往金希澈他们包厢的右边抬了抬:“我可没收他钱,看他可怜给他个地方暂时呆一下而已。”

 

听到申东熙的话,崔始源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对金希澈困惑道:“……他住在这里?不是和东海说在崔始源家借住吗?”

 

“哇,在崔始源家借住?”申东熙哼笑了两声:“是说经济新闻里经常出现的那个崔始源吗?”

 

“我……”

 

崔始源本人无从辩解,转过头想去找金希澈,却发现金希澈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往包厢的方向去了,他想追上去,又被申东熙拉住了胳膊:“呀,身份信息登记一下啊。”

 

 

金希澈轻轻地敲了两下包厢的门。那扇门没有立刻打开,就在等待的两三秒钟里,金希澈忽觉有些莫名的紧张。脑袋里电光火石般闪过很多念头,甚至恍惚想起了朴正洙这辈子和他说起第一句话时的表情。他在那一刻理解了李赫宰和崔始源对他说的在梦里初见特哥的时候根本没有思考能力和行动的能力是什么意思。

 

不过贴心的朴正洙没有给他更多紧张的时间,吱嘎一声,门被拉开,戴着眼镜的朴正洙出现在了金希澈面前,眼神里有一些防备和拘谨,尚未学习伴随他一生的放送语调和标准表情,只是怯生生地看着面前的陌生人,问他:“您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巧舌如簧的金希澈短暂地失去了言语,好像重新回到了人生中第一次和朴正洙见面的时刻,礼貌、谨慎、不知所措。他忽然意识到距离他上次听到朴正洙的声音已经过去了一个月,这一个月里朴正洙不言不语不喜不怒,安静得像是随时要从世界上消失。

 

他听到自己尴尬的语调和台词:“没有,就是想问问你,要不要一起打游戏。我们这里两个人,我弟弟不会打游戏……”

 

说完他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懵冲。

 

朴正洙最多不过高一,他一个四十岁的叔叔用这种低劣的理由要一起玩游戏,怎么听怎么弱智。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金希澈只能硬着头皮陪着笑,暗自希望朴正洙不会记得自己在他梦里的傻瓜行为。

 

朴正洙似乎有些为难,小心翼翼地绕过金希澈看了看他身后还在和申东熙交涉的崔始源,低声拒绝道:“对不起先生,我游戏打得不太好,可能没办法和你们一起玩。”

 

说完就想关上房门,金希澈情急之下握住了那扇门,身体卡在中间不让他关上,就在朴正洙惊讶的眼神里,屋子里的电脑发出一声Game over的声音。金希澈和朴正洙同时抬眼看去,一个人略带惊喜,一个人满脸沮丧。

 

“你在玩这个?我会玩,我教你玩。”金希澈指着电脑屏幕上那个画面开心道,为了加强自己“会玩”的可信度,他甚至搜刮二十年前的记忆勉强回忆出了三四种可以顺利击败关卡boss的方法,还另外加了一句道:“我最近也在玩这个,玩得很努力。”

 

“……您也想要参加比赛吗?”朴正洙关门的姿势不再强硬,表情也稍稍缓和。

 

从他的话里迅速提取到了关键信息,联想到了网吧外贴着的海报,金希澈点点头:“是,我也想去横城看看。”

 

 

崔始源终于和申东熙纠缠完带着三瓶可乐进来的时候正看到金希澈坐在朴正洙旁边的位子上心不在焉地打着游戏。

 

在现实中会因为来电打断游戏气愤地冒出脏话的人不再关心屏幕上的拿着砍刀的虚拟人物能否攻下那座高塔,而是偷偷地斜过视线,观察着身边专注于游戏胜负的高中生。

 

“特……正洙是吗?”崔始源用手肘关上了身后的门,把冰镇可乐放到了朴正洙面前:“请你喝。我不会打游戏,没办法陪哥玩,辛苦你了。”

 

看到可乐,朴正洙的眼神亮了一瞬,按着键盘的手也停了下来,站起身来礼貌地对崔始源鞠了一个躬:“谢谢,但是我暂时没有钱可以……”

 

“没关系。”金希澈把崔始源给自己的那瓶可乐也摆到朴正洙面前:“不需要你偿还我们什么东西,我们也是来打游戏的而已。”

 

朴正洙点了点头,刚坐下来,却发现游戏人物又一次死在了屏幕上。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个画面看了一会,又移动鼠标点了了两下,把人物再次复活。

 

“正洙xi,为什么想要玩这个游戏?”

 

金希澈沉默地看了一会他敲击键盘的动作,问到。

 

朴正洙的手法并不熟练,一如当年。只是二十岁的朴正洙虽然慌张,眼睛里却还有光,游戏打到关键处会着急到忘了敬语,希澈希澈地喊个不停,比起胜负更喜欢热闹的氛围。但十六七岁的朴正洙却平静阴郁得像外面的天空,半个小时的时间里他几乎没有说话,只有重复死亡到了临界点,才会克制地转过头用很小的声音和很谨慎的用词请教金希澈有没有什么通关的技巧。

 

听到金希澈这个问题,朴正洙微微怔了怔,眼神飘忽到了其他地方,并没有正面回答。

 

金希澈不再为难他,伸出手指了指几个位置点,又告诉他放连击的时候应该怎样操作才能更加顺畅。窗外蝉鸣声叫得响亮,崔始源坐在另外一头听得昏昏欲睡又无法真正睡着,只能打起精神来试图从朴正洙的表情上分析出细微线索。

 

又过了快一个小时,朴正洙的游戏进度几乎没有变化。

 

他有些丧气,但没多久又机械性地复活了人物。

 

金希澈坐在他旁边看了一会,视线越过电脑对上了崔始源。接收到崔始源的眼神示意后两个人一起走出了包厢。

 

“哥,怎么样?”崔始源拉开了自己的那罐可乐,咕嘟咕嘟喝了两口。

 

“他那个游戏有问题……”金希澈背靠在门上仰头看着天花板:“按理来说,特儿应该很容易就能打到下一关,不说以前一起打游戏的时候教过他,就刚才那段时间也该学会了,可是一到游戏里,他的按键就像失灵了一样。”

 

崔始源闻言好奇道:“你们一起打过那个游戏?”

 

“打过啊。”金希澈随手拉过一个椅子坐了下来:“当年和特儿一直不熟,找不到什么加深交流的契机,就问他要不要去网吧打游戏。当时最流行的游戏就是这个,就那几关,组队的时候打boss他连招发不好总是差一步,我着急了就说‘呀朴正洙’,然后他也不对我说敬语了,我们呀来呀去的就熟了。”

 

崔始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走过去和正在收拾桌子的申东熙攀谈:“哥,朴正洙从什么时候开始来这里打游戏的啊?”

 

申东熙把垃圾丢进垃圾桶:“挺久了,我网吧效益不好,平时也没什么人,他来的时候如果还要空余的位置就让他玩,不过每次他玩的也不久,打个三十分钟就不打了,坐在椅子上东张西望的,感觉不是来打游戏的。也就是最近时间长了点,呆得也久了,好像是在学校和老师吵架了,和家里关系也不太好。”

 

“你们说他家长让你们来找他,还不知道他家里的情况?”申东熙审视的目光从他俩身上逡巡过。

 

“他家里有爸爸妈妈和姐姐,姐姐朴仁英比他大一岁。”崔始源拍了拍申东熙的肩膀:“小孩子也不会什么都和家里说的。”

 

说罢崔始源走回了金希澈身边,说:“哥,我看了一下墙上的时钟,我们大概快要醒了。”

 

金希澈烦躁地揉了揉头发,过了一会对崔始源说:“那我再进去和他说句话。”

 

 

朴正洙听到门开的声音转过了头,脸微微昂着看着比起现在的他形容样貌都更为成熟的金希澈。

 

“正洙,我可能要先走了。”金希澈看着他的眼神,下意识想伸出手,伸到一半又尴尬地收了回来:“不好意思,今天没有帮到你什么。”

 

他声音低沉,嘴角和眉毛都耷拉了下来,似乎真的有些伤心。

 

朴正洙不知道他的悲伤来自哪里,却也自然地出口安慰道:“没有关系,您已经教了我很多了。可能我有点笨,对游戏真的没有什么天赋。”

 

“不是啊,你什么都做得很好,喜欢的不喜欢的都能做得很好,但其实不喜欢的也不用做得这么好,只做喜欢的也可以。”金希澈看着他用那张稚嫩的脸说出一本正经的话,终于还是笑了起来,然后蹲下身子,和朴正洙视线平齐,真诚问道:“我走之前,能告诉我你没有回答我的那个问题的答案吗,如果没有那么喜欢的话,为什么要玩这个游戏呢?”

 

朴正洙犹豫着低下了头。

 

崔始源在门外敲了两下。

 

金希澈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克制地碰了碰他的发尾:“没关系,可以不说。我真的要走了,正洙。你好像还不知道我的名字,我叫金希澈。”

 

83年生,和你同岁,只比你小了9天,是你的朋友。

 

他站起身来拉开了包厢了的门。

 

“想去横城看看。”

 

朴正洙的声音轻轻的在他身后响起。

 

“这里好像不太适合我,听说横城很漂亮,我还没有去过。所以我想要一张去横城的车票,只要我打赢游戏就可以拿到路费了。”

 

 

金希澈睁开了眼睛。

 

朴正洙发梢的触感似乎还没有完全消散。

 

他转过头,滴滴的仪器旁再没有土里土气小心瑟缩想要逃离家庭的高中生,三十九的朴正洙依然紧闭着眼睛。

 

(8)

时隔多年,金希澈做了一场梦。他真的很少做梦,即使是随着年纪的增大,入睡变得比以前困难,但通常醒来也就是天明。可从医院回去的那天晚上他做了梦。

 

梦里是个接近纯白的无垠空间,他骂骂咧咧地以为自己到了精神病院,没走两步他就看到了一条很长的队伍,队伍不断往前移动着,他毫无理由地跟在队伍后,跟得无聊了拍了拍前面人的肩膀,那人转过脸,他发现是朴正洙。

 

他当即就抓着朴正洙的手说跟我回去,呀,狗特,你必须得跟我回去了。

 

结果拉不动,朴正洙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就继续挣脱他的手回到了队伍,继续往没有尽头的远方走去,更多的人从后方涌上来插到他的前面,逐渐把他和朴正洙冲散。他愤怒地推开前面的人,却始终无法接近朴正洙,直到看着他在眼前消失不见。

 

他在焦虑中醒了过来,缓了很长时间才分辨出究竟自己是在朴正洙的梦里还是朴正洙在自己梦里。

 

他在 黑暗里揉了揉发酸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空荡荡的天花板,再也没有了睡意。小小的朴正洙和远去的朴正洙身影逐渐在眼前重叠,翻涌上来的情绪哽在喉头。

 

梦里的朴正洙好像也并不快乐,这让他只是想到就难过得无法思考。梦境不是朴正洙逃脱的出口,只是更了他更多的缓冲时间让他去消化和接纳,那朴正洙更多的没有办法入睡的时候呢。他不敢再多想。

 

他伸出手,摸到了自己的手机,鬼使神差地打开了订票软件,搜索了去横城的车票。

 

班次很多,价格很便宜,不需要无休止地进行无法通关的游戏,不用担心难以逃离。但这样的世界没能留住朴正洙,他选择闭着眼睛在梦里艰辛地进行一遍遍操纵着虚拟人物往下一个关卡前进。

 

绿油油地屏幕光照在金希澈脸上,强烈的欲望促使他买下那张早晨九点到达横城郡的车票。好在冲动只是短暂出现,下一秒他想起了第二天的录制行程,最终还是闭了闭眼,退出了界面。

 

 

两天后认哥录制的嘉宾同朴正洙有些私交。厂牌那时对外发出的公告是朴正洙做了手术,需要长时间的休养,会在康复后再次返回工作岗位,没有写明具体的时间和确切的病症,是以嘉宾在后台遇见金希澈的时候也只是小心地询问一句利特xi最近怎么样了。

 

金希澈当时在拍抽奖的拍立得,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回了句特儿在治疗。

 

嘉宾点点头说那就好,之前给利特xi发短信问候始终没有得到回复,有些担心的。

 

接着金希澈看申东熙迎了过来,接过嘉宾的话头又寒暄了两句,有模有样地把话题绕走了。他放下了拍立得之后兀自发了一会呆,最后远远地听到申东熙说,很快就会好了,会很快回来的。

 

他突然觉得有点羡慕这些人,他们会被一句“很快”安慰到,获得一些短暂的希望,只有他们这些说着“很快”的人知道“很快”可能意味着遥遥无期。

 

那天认哥录制的游戏是趣味排球,AB两队分列两边,如果嘉宾赢了可以获得新歌表演的机会。申东熙作为裁判吹起了开始的口哨的时候大家就闹成了一团,嘉宾参加综艺的次数不多,力度没能准确把握,那颗排球第一次落到了姜虎东肩膀上又稳稳弹回,监视器里看到的画面颇为搞笑,姜虎东佯做发怒要了一个球打了回去,嘉宾又接了回来。第三次的时候那颗球直直地打到了金希澈头上。

 

全场看着那颗球把金希澈拍倒在了地上,一个观众喜闻乐见的强烈对比画面,一个娇弱易推到的金希澈。他本该立刻抱着头在地板上做出夸张的表情,给这个画面再添加一点sense,却只是茫然地坐在那里落下了眼泪。

 

大家都没有反应过来,还在哈哈大笑,金希澈的眼泪却像开了闸,不断地涌出。

 

申东熙首先意识到了问题,绕过大半个场地把他从地上拉起来用身体替他挡着镜头拍着他的肩膀做出夸张的鼓励他重新振作起来的样子,嘴里却小声在说,笑一笑哥,笑一笑。

 

金希澈反应过来,迅速抹了一把眼泪,一边哭一边笑地捂着脸大声道:“哎西太丢脸了!这段掐掉不要放出去!”

 

“呀!哥怎么能在节目里说IC!”申东熙利落地接过话头抬手打了他一下。

 

……

 

挨到了休息时间,申东熙拉金希澈到休息室,严肃地对他说:“哥,你状态不对。是不是还没从梦境里完全脱离?拍摄结束去医院看看吧。之前东海也是这样,拍着拍着节目就精神恍惚,给他开了点安眠药休息了几天才好起来。”

 

“不完全是。”金希澈摇了摇头。

 

“下次是什么时候?是不是你还是要去,不然换一个……”

 

申东熙还没说完,金希澈就打断了他:“不用。下次还是我去。其实我是在想,下期认哥不然让圭贤或者赫宰代我来一期,或许你之前从第一part开始录也行。我问过赫宰和始源了,前面几次尝试也就我真的和正洙有对上话,我觉得为了效率起见,还是我去比较好。”

 

“论和正洙相处的时间,我、东海、赫宰,算是最长的了,发现问题的可能性也更大。”金希澈认真地说服申东熙道:“或者你就当是我的私心吧……我原本以为我能尽量正常地生活和工作,但这几天我越来越难以入睡。”

 

申东熙了然地点了点头:“哥,我不会阻止你们做什么决定。如果能早日让特哥醒来就是最好,就是我也是和赫宰一个态度,你要记得,我们是为了让特哥醒来才选择的这种治疗方法,不是为了把你们一个个都搭进去,这样特哥也不会同意。”

 

“好。”

 

金希澈嘴巴动了动。

 

(9)

“因为你们俩都有过入梦的经验,这次我会稍稍加大剂量,可以保证你们在梦里存在更长一些的时间。”

 

医生拿出了试剂挂到了点滴架上,对金希澈和李赫宰叮嘱道:“但如果遇到什么棘手的问题难以解决,记得采取我说过的自救的方法。”

 

“坠落。”李赫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他转过头去看金希澈:“希澈哥,准备好了吗?”

 

“好了。”金希澈深呼吸了一口气,看着透明的液体顺着血管缓缓流入体内。

 

 

“你刚刚唱的那个位置重新再来一遍,再试试,如果再错的话这次考核一定会降级。呀呀呀,我都跟你说过好几遍了,是这里……”

 

“吵死了……”

 

金希澈按着太阳穴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处在一个简陋的化妆室的更衣间里——虽然被称为更衣间,但也仅仅用一块长长的布围了起来而已。这种化妆室他们刚出道那会常待,更多的时候连帘子都没有,直接脱了衣服就换,后来爱豆偷拍事件时有发生才逐渐有了独立更衣室。

他从椅子上站起了身,一把拉开了那块帘子。

 

顶着软趴趴顺直短发的男孩显然吃了一惊,皱着眉头下意识挡在了身后前面,提高声音质问道:“你是谁,为什么会在我们的休息室里?”

 

“……艺声?”

 

金希澈的眼神终于聚焦,他仔细辨认了一下,刚才在帘子外絮叨个不停的小男孩居然是金钟云。

 

准确来说,是刚进公司没多久的金钟云,还穿着荧光色的T恤、破洞裤,脸也肉嘟嘟的,被他挡在后面的几个人除了一个看起来不算眼熟外,剩下的倒是清一色的老同事。

 

“说什么呢。”金钟云皱着眉头看着他:“考核前练习生不能互相串门的,你是哪个组的,赶紧出去吧。”

 

“喂,你是新来的练习生吗?”十七八岁的李赫宰站在金钟云身后探头探脑:“耶啵哒……”

 

“多谢夸奖啊赫宰。”金希澈从帘子后走了出来。

 

似乎对他认出自己很惊讶,李赫宰瞪圆了眼睛和同样困惑的曺圭贤交换了个眼神。

 

为图方便金希澈今天只穿了一身运动服来医院,站在千禧年流行元素充斥的化妆间里显得格格不入,好在他本人并不介意,运动服也比这一排二十年前的荧光粉来得舒坦,他冲着把防备写在脸上的金钟云问道:“金钟云是吗,你认不认识朴正洙?”

 

“你找正洙哥有事?”金钟云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你到底是练习生还是正洙哥的粉丝啊?”金厉旭小声问到:“或者是工作人员?我不记得我们新来了工作人员……”

 

“粉丝?”金希澈眉头一挑:“正洙出道了?你们没有?你们不是super junior吗?”

 

“什么super junior啊。”曺圭贤年纪不大音量却不小,梗着脖子站在金钟云旁边反驳道:“我们才不是。”

 

化妆间的门被推开了。

 

一个帽子遮了三分之二张脸、围巾又遮住了整张嘴巴的人刻意压低了声线对房间里的金希澈说:“金造,出来一下,元组长找你。”

 

金希澈看了眼那人熟悉的单眼皮,又看了眼站在自己面前一脸迷茫的李赫宰,短促地笑了一声:“好啊,银赫老师。”

 

 

“你蒙成这个样子不热吗……”

 

金希澈伸出手扯了一下李赫宰的围巾。

 

“我有什么办法。”李赫宰哭丧着脸推着金希澈拐进了消防楼道:“这里有个我,像哥你一样大大咧咧在外面晃荡迟的话我迟早被正洙哥ban出局。”

 

“不一定,我敢保证把你们放在一起都只会怀疑他是不是你私生子。”金希澈打趣道:“年龄差距还是在的,我看那个李赫宰最多也就十六七岁。”

 

“好了哥你就不要再拿我找乐子了。我找到你之前在楼里打探了一下,发现这个梦里正洙哥已经出道了,只不过不是作为Super junior。我不知道你记不记得他以前有个黄了的和东海一起的组合叫Smile……”

 

“他在Smile出道了?”金希澈困惑道:“东海也在?”

 

李赫宰把围巾往下拉了拉,露出了自己的鼻子:“是的。他们今天应该是有综艺录制,听公司的人说正在回公司的路上,我去找你的时候正好听到什么Smile练习室的。至于艺声哥他们现在还是练习生,这几天应该是在准备小考。”

 

“那我呢?”金希澈指了指自己:“我在哪里?”

 

“不知道。”李赫宰摇了摇头:“公司里好像没有金希澈这个人,我遇到staff的时候旁敲侧击试探了一下,他们好像都没什么反应。”

 

为什么一次都没有梦见我……

 

金希澈顿觉郁闷。

 

虽然其他人并不是像李赫宰出现的频率这样高,但好歹都在几次梦境里轮番出现过。只有他,永远像个天降的局外人。李赫宰倒是会安慰他,说:“这样正好,特哥梦里没有你,你做出什么动作他都不会觉得和梦里的人设逻辑相悖,不会立刻发现梦境不对。”

 

这话他怎么听怎么别扭,干脆不再去理会李赫宰,另起话头道:“那要怎么样,我们现在就在这里等着他们回来?”

 

“嗯,他们快回来了,今天要去练习室练习新歌舞台,过两天有个打歌节目。”或许是察觉到金希澈有些不高兴,李赫宰重新把围巾拉了上去对金希澈,用其他话题转移金希澈注意力道:“走吧哥,我们去找找练习室,现在就在那里等等看,或许能碰见特哥。”

 

金希澈没有反对,跟着李赫宰走了出去。

 

空间的布局和记忆里并不是完全一样,像是电视台又像是旧的公司,或者说更像是朴正洙记忆的杂糅,找寻练习室的路上李赫宰和金希澈遇到了很多熟脸,甚至还差点和做好妆造身后跟着助理一路疾驰的崔始源撞了个正着。

 

“他们那个Smile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来着?”金希澈打发掉两个过来搭讪的经纪人,走回李赫宰身边询问道。

 

“02年吧,出道日都定好了,后来没成功。”

 

李赫宰和金希澈并肩走到五楼的拐角处,回忆道:“哥在Smile也是队长,想想如果这个组合当时没有遇上世界杯,大概也就没有Super junior了。”

 

“02年啊……那年我好像刚进公司。”金希澈停下脚步,面前的练习室的门紧闭着:“老实说这种感觉还挺奇怪的。”

 

李赫宰点了点头:“是啊,没有suju,没有D&E,特哥也不是我们的队长了。”

 

金希澈还没来得及开口,走廊另一边就传来一阵不高不低的说话声。他和李赫宰对视了一眼,自觉闭上了嘴,声音越来越近,他们转过身,和这场梦里的朴正洙相遇了。

 

朴正洙的头发扎成了小揪束在脑后,李东海拉着他的手跟在他身边,他们俩身后是三个队友。李东海头发被烫出了卷卷,乖巧地趴了满头,这个造型让他看起来更稚嫩了,像个未成年。

 

看到练习室门口的金希澈和李赫宰,朴正洙愣了一下,松开李东海的手礼貌问道:“不好意思,之前我们预定了这间练习室,你们也要用吗?”

 

“阿尼。”李赫宰迅速摆了摆手:“你们用吧,我们只是来看看,我们在旁边的练习室。”

 

说罢拉着金希澈往后退了两步。

 

朴正洙冲他们微微点了点头,领着几个队友走进了练习室。最后一个男人路过李赫宰的时候看了他和金希澈一眼,语气有点生硬地告诫道:“……下次要注意一些,练习生对前辈要说敬语的。”

 

金希澈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接着就看到朴正洙伸出了手,把那个男人拉了进去,又探出半个身子满怀歉意地对他们俩说:“你们不要介意,其实他是好意,练习生的话还是说话要注意一些,不然很容易被人抓住把柄。还有你的头发……”

 

他抬起手幅度很小地指了一下金希澈因为广告而染成银白色的短发:“虽然很漂亮,可是被考核组长看到私自染这么张扬的颜色,可能会给你很低的评分。”

 

他的语气很诚恳,似乎真的是在为他的头发担心。

 

金希澈看着他严肃的表情,没忍住,笑了起来:“没关系,我年纪大了,应该没办法出道了。”

 

朴正洙因为他的话表情短暂凝固,垂下头好像在思考什么,练习室里的人喊了他两声他也没有立刻就进去。李赫宰悄悄撞了撞金希澈的胳膊,金希澈没有理会。

 

再次抬起头的时候,朴正洙对他说:“其实我出道的时候年纪也不小了,练习生里没有和我同龄的人,我也花了很多时间在等待出道上,可是现在也顺利出道了不是么。你是刚刚进公司的练习生吗?不用担心呀,你长得这么好看,一定可以出道的。”

 

他话音刚落队友就走过来拉了拉他的衣角,三四个人的声音在练习室里叠在一起,说正洙哥,队长,快来练习了。

 

朴正洙对着他们笑了笑,说了声下次再聊,然后关上了练习室的门。

 

“嘶——”李赫宰盯着那扇被关上的门,表情十分不爽。

 

“走吧,去隔壁的房间等等看。”金希澈拉了他一把:“现在你就算盯穿这扇门,队长不是你的队长,队友也不是你的队友。”

 

 

“按照正洙的话,Smile虽然正常出道了,可是出道时间比现实生活的时间线还是推迟了的。”金希澈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墙壁喃喃自语:“而且他的梦和梦之间真的没有什么联系,我明明在上次梦境里告诉他我的名字了,他好像还是不记得我。”

 

“哥你不在特哥的梦里啊,他不可能记得你的。”李赫宰叹了口气:“我们现在要怎么办,等他们练习好之后找个机会和特哥搭搭讪吗?”

 

“这才是奇怪的地方不是吗,我为什么总是不在他的梦里啊。”金希澈唉西了一声,不知道是在跟谁怄气,过了一会平复了心情才接过李赫宰的话道:“我觉得我们不能等他们练习完,练习完到什么时候了,直接找个由头把他叫出来好了,不然又浪费掉这次机会了。现在根本看不出来他为什么要在梦里呆着。还是说他真的被你们几个臭小子气到了,宁愿去给别人当队长。”

 

“哥你说什么呢,那又是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说起来是哥不在特哥梦里吧,怎么看特哥也不是不想见我们的样子。”李赫宰语气凉凉地吐槽。

 

“你这个崽子是不是想找……等一下……”

 

门外突然传来了重重的“砰!”的一声。

 

金希澈一把捂住了李赫宰的嘴,两个人默契地一起往门口的位置爬了过去,把耳朵贴到了门上。

 

“你们这群狗崽子是不知好歹是吗?!今天的录制里有几个人躲了那个吹风机?跟前辈打招呼要鞠躬90°是之前没有告诉你们吗!西八,出去录一圈节目只是在丢人,知道公司把你们塞进去是借了前辈的光么,以为自己很了不起是吗?”

 

“呀,朴正洙!这就是你带出来的队吗!他们懂不懂怎么尊重我懂不懂怎么尊重前辈!你出来。哎一西你们还敢瞪我……”

 

接着一阵乒铃乓啷盖过了训斥声,又有两三个不太熟悉的音色加入了争执,一片混乱中金希澈隐约听到朴正洙接连不断的“对不起对不起不好意思是我的错”,他的声音很低,很碎,微微发着抖,金希澈听不分明,干脆一把拉开了空置教室的门。

 

就在他打开门的那一刻,一记清脆的耳光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血涌上头顶好像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冷静又陌生:“李赫宰,这是在梦里是吗?我打人的话不会对suju产生任何不利的影响对吧。”

 

但他并没去管李赫宰回答了什么,只是径直走到那间练习室前一脚踹开了房门。

 

眼前一幕确实和他脑补的一样令人火大:李东海正挡在朴正洙面前,领子被经纪人揪着,朴正洙死死地抱着李东海,原本扎得整齐的头发现在半散着,堪堪遮住半张脸,剩下三名成员里有两个人已经已经冲到了门口准备出去喊人,练习室的椅子被撞翻在了地上,还有一个拉着李东海正对着经纪人,眼睛气得发红。

 

金希澈走了进去,看了一眼对于他的出现十分震惊的朴正洙,转向经纪人,第一句话语气还算平和:“是你这个西八崽子打的他吗?”

 

那个人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皱着眉头“嗯?”了一声,还没等他问出那句你是谁,金希澈的拳头已经一下子抡到了过来:“哪只手打的?是左手还是右手,刚才的话再说一遍试试看。”

 

一拳,又一拳。

 

那人似乎因为突如其来的攻击丧失了思考能力,在原地挨了三四拳都没有回过神来,直到金希澈抬起脚不留情面地踹到了他的肚子上,他才终于反应过来,满脸是血的怒吼着爬了起来猛地用头槌撞向了想去伸手拉朴正洙的金希澈:“想死吗!!!狗崽子!!!”

 

金希澈的背狠狠地砸进了练习室的镜子上,那面镜子被巨大的冲力一顶,迅速地出现了一条裂缝。

 

“哎一西……”金希澈被他撞得五脏六腑都转了位,眼前都冒了金星。

 

原本想来配合朴正洙阻止事态变得更严重的李赫宰看到这个架势也顾不得什么拉架了,直接从后面抱住还想去打金希澈的经纪人,一把把那人甩到了地板上。

 

金希澈的肚子疼得厉害,浑身都像散了架,耳朵里只剩下嗡嗡的响声,只能扶着碎掉的镜面捂着肚子缓缓地蹲到了地板上。他苦中作乐想着怎么都他妈做梦了怎么这战斗力buff还没加满,崔始源说的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实践起来还是有点困难,不然现在怎么不得出来个AK47撑撑场面。

 

朴正洙还没来得及拉住又冲向经纪人的另一名队员就看见金希澈的脸色惨白在蹲在摇摇欲坠的镜子前,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断往下落。他短暂地失了神,心跳莫名地加速,只觉得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不由自主地跑到了金希澈面前,伸出颤抖的手把他揽在怀里,不停地问:“你怎么样?哪里不舒服?我去叫救护车……”

 

然而没听到金希澈的回音,却听到身后有人大喊了一声“小心啊哥!”

 

他转过头,挣扎着扑过来想要提醒他的李东海被火气上了头的经纪人随手捡起的椅子结结实实地砸了一下,闷哼了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练习室突然变得鸦雀无声。

 

“东海啊……”金希澈咬着牙想要站起来,但还没直起身子又一头栽进朴正洙的怀里。

 

“……王八蛋!”李赫宰红了眼攥紧了拳头,青筋突起,没带任何思考地冲了上去阴沉着脸狠狠地捶进了经纪人的胸口。那人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一拳,猛地倒退了两步,仰面轰然倒下。

 

随着经纪人的倒地的声音,人们好像一下子找回了自己的理智。

 

发泄完原始怒气,李赫宰看着自己的手和倒在地上的人忽然有些无措,额角的汗水滴落到眼角,让他的眼眶发酸发热。他堂皇地站在原地,看向朴正洙的眼神有无助、有抱歉、也有无法抑制的委屈。

 

“哥……”李东海脸上挂着眼泪按着自己的背往朴正洙的方向爬了两步:“他们去找室长了,室长快要来了。”

 

朴正洙这才回过神来,他低着头深呼吸了两下,再抬头时似乎下定了决定,先轻轻地放下了金希澈,然后走到经纪人面前蹲下身试了试他的鼻息,还活着。他抹了一把自己脸上的眼泪,对在场的剩下一名队员说:“待会他们来了,就说是我和经纪人哥打了架,知道吗。”

 

那人似乎还在恐惧中,先是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接着似乎懂了朴正洙的意思,又艰难地点了点头。

 

朴正洙站起了起来,对神情恍惚的李赫宰说:“经纪人哥还活着,别害怕。但是你们得先离开,在公司里打架是会被除名的,如果被发现的话你们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出道了。你可以先帮我带着你朋友离开这里吗?”

 

李赫宰抬起头看着他,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摇摇欲坠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他不可自抑地哭了出来,抽噎着道歉:“哥,对不起。”

 

“现在说对不起有什么用啊。”朴正洙握了握他冰凉的手:“快点带着你的朋友跟我走,我们先去躲一会。”

 

李赫宰猛地点了两下头。

 

他们原本想把金希澈扶起来,但金希澈一点力气都没有,攀着他们肩膀也只是坚持不到一秒钟整个人都不住往下滑,朴正洙看着他闭着眼睛疼得连下唇都要咬破了。朴正洙咬咬牙,干脆换了个姿势一用力把金希澈背到了背上。

 

看他们准备一起离开,李东海坐在地板上满是委屈的喊了一声:“哥,我也要去。”

 

朴正洙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东海,你也不想继续当爱豆了吗?你不能和我们一起走。”

 

“我得和哥一起才行啊……”李东海瘪了瘪嘴,努力从地板上站了起来:“我必须得和哥在一起才行。”

 

朴正洙还在犹豫,旁边沉默的李赫宰却转过身,走过去冲他伸出了右手一把拉住了他:“走。”

 

 

“怎么好像变成了荒野大逃亡……”金希澈看着头顶的星空有气无力地笑了一声:“这里究竟是哪里啊?”

 

“不知道。”李赫宰坐在金希澈旁边尽职尽责地给他当人形靠背:“东海说是公司附近的办公楼,这层一直没人用的样子,他和特哥以前经常来这里聊天。哥,你没事吧,刚才在出租车里你好像失去了意识一样,我还以为你已经醒来回去了。”

 

“太疼了而已,正洙东海都在,不想他们看到担心,稍微休息了一下。”金希澈撇了撇嘴:“我好像给正洙闯了很大的祸。怎么办……好像事情严重得有点超过我的想象。你说我们如果回去了,正洙和东海不会还在这个梦里吧?”

 

李赫宰转头看了看他,觉得他的脸色好像更白了一些,说话都只剩下气声,不太对劲,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关切道:“哥你真的没事吧?看起来不太好的样子。”

 

“唔……你说这在梦里怎么还能疼得这么真实,我他妈真的快要疼死了……”金希澈懒得说话,动了动身子,在他身上找了个更舒服的角度:“正洙和东海去哪里了?”

 

“说是给你买瓶水。”李赫宰看着他痛苦的模样叹了口气:“我们真的惹了大麻烦。”

 

“谢谢你知道你自己惹了麻烦。”

 

一瓶矿泉水贴到了李赫宰脸上,李赫宰抬头看了看,眼眶发热:“哥。”

 

“你几几年生的,为什么一直喊正洙哥是哥?我们之前应该没有见过你们吧。”李东海跳过了石阶,坐到了李赫宰身边,拉着他的胳膊好奇道:“不过,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很像赫宰,你认识赫宰吗?他也是公司的练习生,是我亲故。”

 

“那你怎么不和你亲故在一起出道。”阳台上起了风,把李东海的卷发吹得一翘一翘,李赫宰摘下自己的帽子扣到李东海头上:“你们可以组个双人Unit,就叫D&E好了,第一首歌可以起名叫红了哥哥。”

 

“……那怎么也得是D&H吧。”李东海不解道:“跨组合也可以做小分队吗?”

 

金希澈听到旁边两个人的对话忍不住笑了起来,一笑扯到了伤口,又变成了干咳。

 

朴正洙替金希澈拧开了瓶盖,仔细地把水塞进了他的手里:“这么好笑么?”

 

金希澈扶着身下的石阶费力换了个姿势,把脑袋枕到了朴正洙肩膀上:“特别好笑,就是一时半会没法解释哪里好笑。”

 

“你真的不用去医院吗?”朴正洙垂着眼睛和他对视:“其实医院离这里不远,我可以带你过去。刚才我手上都是血你知道么,你除了肚子真的没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吗?”

 

“不去。”金希澈摇了摇头,抬起眼睛正好看到他的侧脸的梨涡,小小的一个,似乎不想和朴正洙在去不去医院这个问题上纠结,他转移话题道:“你让他们告诉室长人是你打的,你会被公司雪藏的。”

 

“不会的。”朴正洙淡淡道:“受点惩罚而已。我们和你们不一样,我们已经出道了,虽然出道曲没有什么大的动静,但公司也是投了很多资源在我们身上的,现在把我们直接压下去,他们不是血本无归。可是你们不一样,练习生打架是没有缓和余地的,一定会被赶出公司。”

 

“骗人啊正洙。明明刚才还警告东海跟出来是不想当爱豆了吗……怎么办,我现在有点挫败感。”

 

金希澈苦笑了一声,声音低低,更像是自言自语:“怎么到了现在这种情况,还是你在后面给我兜着底呢,我只是想没有顾忌地教训一下那些欺负人的混蛋,为什么还是你受惩罚呢。哎西……加金那……对不起啊正洙……”

 

“说什么呢你……不过你第一次见面就叫我正洙吗?我都还不认识你。”朴正洙不知道他哪里来得熟稔,但自己似乎也就这样自然地纵容下去了。

 

“呀,你不是认识我不是的错啊。”金希澈瞪着漂亮的大眼睛,似乎真的很无奈很委屈:“我是你的亲故啊朴正洙。”

 

明明是那么莫名其妙的人,那么莫名其妙的语言,朴正洙却好像失去了拒绝这个选择,他任由金希澈靠在他的肩头,絮絮叨叨,连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

 

“之前公司里真的有过一个和我同龄的练习生。”

 

四个人一起看着首尔亮晶晶的星星,金希澈柔软的发丝窝在朴正洙的颈窝,短暂的沉默后朴正洙开口道:“他的脾气也有些古怪的,认识不久就要带我一起玩游戏,不开心了就说自己要回家里种土豆,但是开心起来又会说要给我买很多零食。”

 

闻言,金希澈和李赫宰都身体一僵。

 

“……他叫什么名字?”金希澈顿了顿,开口问道。

 

“其实我不知道他叫什么……”朴正洙遗憾地说:“那时候公司做了个实验企划,给我们几个人起了暂用名,但后来各种各样的原因组合没能出道,直到他离开公司我都只知道他的代称而已。也好几年了,都快想不起来他长什么样子了。”

 

“他和我哥长得不像吗?”李赫宰指了指金希澈:“是像的吧?”

 

“阿尼。”李东海摇了摇头:“不像。那哥和你哥哥长得一点也不像。”

 

“呀,朴正洙,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金希澈,其他都是冒牌货!抄袭我的冒牌货!”金希澈的怒气又顶了上来,只不过这次和怒气一起上来的,还有他嘴角的鲜血。几乎是在他开口的同时,口腔里就充斥了一股浓烈的铁锈味,稍微缓和没有多少的痛感又再次席卷了全身,他感到紧紧抓握着自己手的朴正洙的力道不断加重,听到李赫宰李东海叫嚷着救护车的声音。

 

朴正洙的眼泪滴到了他的脸上,凉凉的。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终于想起了这个废旧的阳台究竟是哪里。

 

 

金希澈走下床铺的时候脚下有些打晃,昏昏欲睡的金钟云被他弄出的响声吓了一个激灵,连忙迎了上去扶住他,惊讶道:“希峰,你已经出来了?那赫宰……”

 

在他旁边床铺的李赫宰还紧闭着双眼,没有苏醒的迹象。

 

“赫宰应该还要一会。”金希澈咳了一下:“帮我倒杯水吧艺声。我在正洙的梦里英勇就义了,提前Game over,如果赫宰争气,说不定能撑久一点。”

 

“这次独特做了什么梦啊,难不成又是车辆爆炸?”金钟云把他扶到了沙发上,给他接了杯水塞到手里:“我还以为独特的梦都是写实派,不会出现多少高危情况。”

 

金希澈疲惫地捏了捏自己的鼻梁:“……那这次还是有点高危的。”

 

“我和赫宰在梦里砸了SM。”

 

金钟云一时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挑了半天挑出来一个最没有必要的问题:“你们为什么要砸SM?”

 

“这个有什么重要。始源在吗?我想联系一下医生看看之前他们做的记录。”金希澈看着金钟云道:“之前几次我们都隐隐发现正洙的梦和现实多少有联系,但也记不真切。今天我在正洙的梦里看到了Label办公室的阳台,他们好像在梦里也经常去那个地方,而且这次很明显,梦里虽然没有我,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我。我有一些地方没搞懂,想看看之前医生帮他们做的记录。”

 

“始源和圭贤在赶来的路上,医生就在隔壁,你休息好了我可以叫他过来。”金钟云回答道。

 

“我不需要休息了,让他带着记录直接过来吧”金希澈叮嘱道。

 

(10)

“忠清道……海外……游戏……阳台……”

 

崔始源和曺圭贤赶来的时候就看到的是金希澈拿着那本薄薄的记录册在小小的诊室内来回转悠、嘴里念念有词的样子。

 

“怎么了,他这次在梦里看见什么了?”曺圭贤低声问金钟云。

 

“没说,只提了一句好像发现了独特在梦里去了Label的阳台。”金钟云摇了摇头:“他和赫宰这次好像在独特梦里闹得挺大,赫宰醒过来之后应激有点严重,我已经拜托医生去照看了。”

 

“哥,你没事吧?”崔始源走到金希澈身边皱着眉头问道:“不舒服的话我们……”

 

“啊始源,你来了。我想问你一件事。”

 

见到了崔始源,金希澈眼睛亮了亮,拉着他语气急切道:“我想问问你,你和赫宰第二次进到正洙梦里的时候,除了你们被骂了之外还有什么细节吗?”

 

听到他的话崔始源沉下心思来想了想:“倒也没有什么非常特别的,我就记得那天大家气氛有点沉闷,特哥情绪也不太好,结合他训斥我们的内容,好像是我们和东海打闹,然后把什么东西搞坏了。因为周围的服务人员都是外国人,我和赫宰当时还聊了聊,感觉房间布置像是我们在北美住过的酒店。除此之外……哦我想起来了,特哥把我们骂了一顿就走了,但是后来我和赫宰在查看房间的时候看到了垃圾桶里有一瓶瓶身碎了的红酒还有一些喝完了的饮料和啤酒。”

 

金希澈听完他的话,刚从梦境情绪中脱离逐渐恢复平稳跳动的心脏不自觉颤了颤,零星片段终于被串联到了一起。

 

“我想自己进去一次。”

 

金希澈转过身对崔始源道:“就我自己,镇静剂的剂量比上次的更大一些。”

 

“哥,我觉得不行。”

 

不知道缘由的崔始源握着金希澈的手忧虑道:“其实你和赫宰睡眠的时间已经比医生想象得要长了,而且现在赫宰醒来之后精神不济和梦里出现自我毁灭行为有很大关系,你也不是自然醒来,你现在需要更多的休息,暂时离开入梦的状态。”

 

“始源哥说得对,希澈哥你连着两次入梦了,今天脸色明显更差了一些,再继续的话对身体肯定不太好。再者你自己入梦的话,这种精神状态很容易被特哥影响,到时候再出不来才是麻烦。至少得让一个人陪你一起去。”曺圭贤坚持道。

 

金希澈没有正面接受他们的建议,转过身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认真思考了一下措辞才开口说服眼前几个弟弟道:“我醒来之后去看了医生之前的记录。确认了一件事就是目前所有的梦境里都没有我的存在,但是我也发现了另外一件事,就是虽然我没有直接地存在,可是这些梦里并不是没有我的痕迹。这太奇怪了。”

 

“我不是在自说自话,我只是发现有什么东西之前被我忽略了,但又不敢肯定,我得进去找他。这是我和正洙两个人之间的事情,我得去解决。最近两三次入梦,我们的时间持续得更长了,和他的交流也更多了起来,我现在觉得那些梦与其说是他的栖身之所,更像是把他困住了。”

 

金希澈说得恳切,全然没有平日里散漫的样子:“我知道医生不会听我的,所以始源你得帮帮我。”

 

“哥,其实这个实验,始终处于研究阶段,没有大规模投入临床就是这个原因。”崔始源叹了口气,握住他的肩膀劝道:“在梦里的患者是有意识的,即使没有那么有逻辑,可依然是可以对话和相处的,长期处于这样的环境下,入梦的人可能会分不清真实或梦境。赫宰在梦里遇到的事情出了梦境依然让他心有余悸,至今都没有缓过来,你是知……”

 

“但这不是理由啊始源。”金希澈打断了他:“我觉得正洙很困惑,他也有很多无法处理和言说的事情。他在梦里只有自己一个人,我不能把他自己丢在那里。或者你就让我再试一次,如果没有进度,我答应你的话,我休息一下,不管是童、你、还是谁再代替我进去梦里都好,行吗?”

 

“始源,让希峰去吧。”金钟云在争执陷入僵局的时候开了口。

 

“我们不该有更多的遗憾了。”

 

(11)

正是下班的时间乌云以极快的速度覆盖了城市中心,原本灰白的天空瞬间变成浓郁的黑色,仿佛随时会坠到地面。骤起的风在街道上横冲直撞,卷携起枝叶飞到半空中。

 

前后不到一分钟的时间,豆大的雨滴争先恐后地从云中坠落,打在写字楼的玻璃上劈啪作响。雨越下越大,顷刻笼罩了整座城市。

 

亟待返程的职员有些掏出了早已准备好的雨伞,有些拿出手机寻求帮助,还有些果断地叫了车,临时用公文包遮挡了一下快速地钻进车里离开了。大约过了不到半个小时,原本挤嚷吵闹的写字楼的大厅逐渐安静下来,在等待亲友前来接引的人也一个个和带着伞来寻找他们的人汇合,共同踏上了返家的路。

 

金希澈站在大厅的转角处,安静地看着整栋大楼只剩下了最后一个人。

 

那个人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原本梳得整齐的头发因为来回看了两次雨势而被打湿,狼狈地贴在额角。他也试图打出过几次电话,但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很忙,只得失落地挂上了一次又一次。

 

楼外的雨没有减轻的态势,他没有雨伞,也没有人为他送上雨伞,只能孤独地站在原地等待着这场雨停下来。

 

他等了很久,神色逐渐变得疲倦,嘴角的梨涡也因此消失不见。

 

再后来写字楼的灯逐渐熄灭,只留下了大厅里的一盏,惨白的灯打在那个人身上,让他看起来像一片随时会被雨水浸湿而消失的雪花。

 

金希澈就是在这个时候走出去的。

 

他扶了扶自己的眼镜,整理了一下因为等待而变得有些褶皱的衣领,拿着手中的雨伞适时地走到那个人身边。

 

他知道自己的出现或许有些突兀,但是并不担心。精心的妆造,优越的样貌,和他对漂亮事物没有抵抗力的朋友,失败的可能为零。

 

他在朴正洙讶异的眼神中露出爱豆公式化的完美笑容,问道:“需要我送你去打个车吗?或者我们顺路的话也可以一起走。”

 

对方似乎没能立刻消化这突如其来的好运,给他仓促地鞠了一个躬之后才不太好意思地问道:“……我要去北街的那边,是不是不顺路,不顺路的话我在这里等我朋友过来给我送把伞就好。”

 

“顺路。”

 

虽然不知道北街究竟是个什么地方,但金希澈自信开口:“我也往那个方向,那太巧了。这样吧,我把你送到地方我再回去,我今天也没有什么事情。”

 

“……会不会太麻烦你了?”好像对他的爽快有些疑惑,朴正洙带着歉意问道。

 

“阿尼,举手之劳而已。”

 

金希澈撑开了伞举到他的头顶,表情和语气都没给他拒绝的余地。

 

达成共识之后他们并肩踏入了雨中,雨很大,很密,像在天地间织出了一张网,把他们牢牢地罩在里面。街道上十分空旷,没有行人也没有车辆,入耳的只有沙沙的雨声。天气湿冷得要命,雨滴从伞下绕过打到朴正洙的白衬衫上,不一会就湿了半边身体。

 

金希澈看了看,给他让出了更多的伞,虽然并没有什么用。那把伞并没有多大,挤下两个成年男人还是有些勉强,是以他们得紧紧贴靠在一起才能共享。朴正洙的臂膀和后背贴在他的胸口,体温隐隐传来。他不知道从这个位置朴正洙是否能感受到他的心跳,还是所有的情绪都恰好被风雨被掩盖,安然藏匿。

 

出乎金希澈意料的是,朴正洙最终在一个Club面前停下了脚步:“我到这里就行了。非常谢谢您,如果不介意的话,您要是能留给我一个联系方式就更好了,我可以下次请您吃饭。”

 

金希澈收起了伞和他一起站到了店门口:“……这么大的雨你不回家,来Club?”

 

朴正洙笑了笑:“怎么,我看起来不像会来Club的人吗?其实我就住在这家Club楼上。不过这家店不仅离我公司很近,而且每周三都有乐队表演,我很喜欢,下了班没事做就会来这里待一待再回家。”

 

“那就不用下次了。”金希澈抬头看了看那块字样张扬的霓虹招牌:“你今天就可以请我喝一杯酒。或者可乐也行。”

 

没想到金希澈的主动,朴正洙眼睛睁得大大的,消化了一会他的话:“可以呀。不过你也喜欢喝可乐?”

 

“不喜欢。”看着他生动的表情,金希澈忍不住笑了笑:“我亲故喜欢喝可乐,他不喜欢喝酒,总觉得喝醉之后晕晕乎乎的感觉不舒服,但是他喝醉还是很可爱的,会哭着说小番茄死掉了怎么办。”

 

朴正洙的脸红了红:“……其实我也不怎么喝酒,不是不会喝,只是喝醉的感觉真的很难受。我和这家店的老板很熟,他应该会推荐不错的酒给你。今天来的乐队也很棒,说起来表演快要开始了,幸好今天遇到了你送我过来。”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的眼睛亮了亮,神情也雀跃起来。

 

“棒到你下着大雨不想着回家换衣服,而是要去看表演,那我真的要去看一看了。”金希澈歪着头看着他。

 

 

酒吧的灯光急促地变换着,喧哗热闹,舞池里兴奋的男男女女和着强烈的鼓点拥在一起。金希澈握着酒保递来的酒杯,透明的液体被映出了红蓝重叠的迷幻色彩,空气里烟酒的气味交织在一起,仿佛只是浅浅呼吸一口理智就会被侵蚀殆尽。

 

朴正洙就坐在他的右手边,面前摆着一杯冰可乐,头发是乖顺的亚麻色,连带嘴角的梨涡十分妥协,他湿了半边的衬衫紧贴在身上,隐约看见身体的线条。舞台上的表演开始的时候他便地仰起头看着那块地方,神情专注,在聒噪的环境里安静得格格不入。

 

金希澈顺着他的视线往台上看去。随着贝斯手猛地拨下弹片,长发的鼓手熟练地敲击起鼓面,灯光默契地随着他的节奏转了颜色,酒吧的气氛掀起了新的高潮。

 

从鼓手敲下鼓槌的那一刻,朴正洙的眼睛便没有离开过那个鼓手,全神贯注到像是完全忘却了身边还坐着一个萍水相逢的漂亮朋友。

 

金希澈抬起手喝下了半杯酒,酒精从喉头一路烧到胸口。他知道自己还十分清醒,但酒精总是容易给人许多不理智的借口,于是他借着那半杯酒精凑近了朴正洙,呼吸打在他因为情绪上扬而微微有些发红脖颈上:“表演很好看?”

 

似乎被他突然的接近吓到了,朴正洙稍稍躲开了一点,耳垂也变得更红,虽然他没有说话但金希澈还是从他的眼神里读到了一丝尴尬和抗拒。

 

加金那。

 

金希澈眼神黯了黯。

 

Super junior刚成立的时候他发现朴正洙被轻轻触碰就会吓一大跳,错综复杂的原因让朴正洙有轻微的肢体接触障碍,为此和金钟云还闹过小小的不愉快,但他似乎也并没有以此为理由躲开过他。朴正洙对他总是有很强的包容力,会比他自己更早地找出一些体谅他行为的理由,比如他会说希澈像猫,害羞了高兴了难过了总是要蹭蹭抱抱的。朴正洙的世界规则而有秩序,金希澈存在于规则之外。

 

但这不是他一个人的问题,金希澈想,他无法无天,但从来很讲礼貌,他不会无故进入不被允许的领地,是朴正洙没有拒绝过他,说好的,说希澈我只有你了。

 

那怎么又躲开了呢。

 

鼓手灵巧地敲出了一串巧妙的的复合节奏,微卷的长发随着动作肆意地甩动着。朴正洙站起了身子,越过层层叠叠的人群去看他,光球折射出的菱形的细碎的光亮打在他的脸上,像璀璨的星星,又像尚未坠落的泪滴。

 

“你很喜欢他?”

 

金希澈突然问道。

 

他看到朴正洙因为她的话的眼神闪躲了一下,没有立刻回应,久到金希澈觉得他不会再开口了的时候,他却说:“我觉得他有趣,你不觉得吗?热烈又疏离,理智的浪漫主义,随时可以陷入热恋,又随时可以剥离。”

 

“你和他陷入热恋?”金希澈听到自己的声音冷冷的。

 

“我……”

 

朴正洙还没来得及回答,又是一阵音浪袭来,舞池里的人大声地起着哄,键盘手灵巧地弹出一串音符,鼓手猛得一击,抬手扔掉了鼓槌。那根木质的鼓槌在空中划出一道几近完美的抛物线,bang得一声砸到了金希澈面前的桌子上,和他没喝完的半杯酒撞在一起。脆弱的酒杯瞬间开裂,酒水淅淅沥沥地在桌面上铺开,又顺着桌檐滴落到两人的鞋面。

 

朴正洙表情凝固在了当场。

 

那根鼓槌再往后哪怕三公分,就会砸到金希澈的额头。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突如其来的愤怒超越了震惊,他拉着金希澈往后退了两步,看向舞台的眼神不自觉变得凌厉起来。

 

但金希澈看起来却并没有生气的样子,他弯下腰,捡起了那根鼓槌,反手握住朴正洙的手腕,带着他越过舞池,右手用力一撑翻上了舞台。

 

“不好意思,让一让。”

 

金希澈摘下了眼镜别到了上衣口袋上,鼓槌在纤长手指间打了个几个转,然后狠狠地敲在了吊镲上。

 

鼓手挑起眉看了他一会,倒真得给他让出了位置。

 

脚下微微踩动两下底鼓,金希澈熟练地敲击起了面前的架子鼓。鼓槌在半空中起起落落,鼓面和乐声一齐震动着,比起乐队的鼓手,金希澈似乎更加张扬,他不吝于展现自己的好样貌,大方地捋了一把头发,那张艳丽的脸在灯光的映射下变得更有攻击性,台下的男女疯狂地呼喊起来,他面不改色,鼓点却越来越密集,几乎要把周围的空气都点燃。

 

朴正洙失神地站在舞台上看着他。

 

Club的气氛随着金希澈又一轮鼓点进入了白热化,掌声和呐喊声海浪般涌入朴正洙的耳膜,灼得他血液都变得滚烫。

 

咚!

 

最后一声落下,热烈的掌声仿佛要把小小的封闭空间淹没,金希澈把鼓槌扔回给鼓手,起身凑到朴正洙面前半拥住他,一双大大的眼睛让他看起来无辜又狡黠:“是不是还是我更好看。”

 

他们距离太近,连呼吸都要交融。

 

他的掌心冒汗,觉得好像有什么在冲破自己身体,即将失控:“是。”

 

“那你怎么能不记得我呢……”金希澈长长的睫毛因为难过而微微翕动:“你记得忠清道,记得找我和好时拿的红酒,记得我们一起玩的游戏,记得我要回横城种土豆,甚至记得我要给你买很多零食,但你为什么不记得我呢。”

 

朴正洙的嘴唇动了动,却没能说出任何话。他因为金希澈的表情感受到了铺天盖地的悲伤,但他不知道为什么。你是谁呢……他听到自己脑海里有个声音在问,可最终只是笨拙地回拥着金希澈。

 

“正洙。”

 

他听到金希澈的声音在耳边低低地响起:“我真的想你了。”

 

他们的胸腔紧紧相贴,衣服因为体温的上升黏糊糊地贴在皮肉上,肋骨被金希澈的衣服上的纽扣硌得生疼。他没有一处是舒服的,但却难以放开怀中的人,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得以互相支撑着站在那里,才能感受到自己是鲜明地活着的。

 

台下人震耳欲聋的喊声此刻他全然听不到,只能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那刻脆弱的心脏几乎要从身体里冲出来。

 

他觉得自己的声音陌生而遥远,开口的刹那便哽咽了起来,他说:

 

“希澈啊……”

 

大颗大颗的雨滴因为这短短的一声喟叹开始不断地撞击到Club的窗户上,发出骇人的声响,哪凉快巨大的玻璃像是承受不住风雨的袭击,很快就要破裂。头顶的摇晃的吊灯就是在此时接连炸裂的,无数的碎片先于雨滴从半空中落下砸到惊恐的人们身上,Club里原本的愉悦的呐喊变成了歇斯底里的尖叫。

 

朴正洙的梦境逐渐开始坍塌。

 

金希澈紧紧地把朴正洙抱在怀里,他裸露于空气中的皮肤上因为掠过的坚硬碎片留下了或深或浅的伤口。

 

“正洙,我可能要走了。”

 

额角不知道被哪块坠下的零部件砸破,殷红的血液顺着他的侧脸流了下来,滴落到了朴正洙白色的衬衫上,染成一片。

 

“答应了那群崽子,可能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办法见面了……但下次再见面的时候不要再忘记我的名字了好吗?”

 

被他抱住的朴正洙像个静默的雕塑,始终没有回答。

 

嘭!

 

那块巨大的玻璃终于承受不住风雨的袭击,整块地脱落了下来,凛冽的寒风裹挟着大雨灌入几近坍塌的Club里,一瞬间就堵住了金希澈的声音和意识,他无法开口也无法思考,耳边只剩下毁天灭地般的呼啸声。

 

(12)

金希澈睁开眼睛,劫后余生的感觉使得他下意识深呼吸了几次,等到模糊的视线恢复正常后他愣在了当场。

 

这里不是意料中的首尔病院,而是一个略显拥挤和老旧的客厅。

 

他缓缓举起手按向自己的心口,心脏跳动的频率稍有些快,但至少还在跳着,除了喉头有些干涩外他的身体并无不适。

 

“这里是哪里?”

 

他艰难地从地板上爬了起来,捂着还有些隐隐作痛的头环视了一圈。

 

沙发、电视、厨房、希……

 

“希范?”

 

灰色的猫咪从拐角处探出了一对耳朵,接着优雅地走了出来,甩了甩尾巴,灵巧地跳上了沙发靠背,歪着小脑袋眨着绿色眼睛远远地盯着他瞧,好奇却并不接近。

 

“……宿舍。”

 

他终于想起了这里是什么地方——这是十几年前他们一起住过的宿舍。那时候他们没有钱,稍微红了一些之后才逐渐摆脱十几个人两三间房的困境。希范看起来还是只小猫,精力旺盛在沙发和电视机上跳来跳去,围着他打转。客厅里挤挤攘攘地摆满了三四个人的生活用品,阳台上甚至还挂着阿姨洗了还没干透的衣服。

 

这不是现实,他仍然在梦里,朴正洙梦境的坍塌居然没有让他醒来……难道……

 

他突然想起了崔始源说的话,这里是朴正洙的第二层梦境。

 

他按照记忆里的位置往房间的方向找去,希范颇有灵性地从电视机上跳了下来,乖巧地跟在他的脚边,嘴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客厅旁边是两个房间,一间上了锁,推不开,而另外一间的门锁上插着一把钥匙,他犹豫了片刻,抬手拧动了那把钥匙,门被顺利打开了。

 

那个房间不大,衣架和杂物不得不堆积在一起才能留出一定的活动空间,房间左手边摆了一台在当时来说还算先进的台式电脑。金希澈打开房门的时候有人正坐在电脑前戴着耳机手指翻飞,全神贯注地打着游戏。

 

那个人穿着一件大红色的T恤,因为身体纤瘦的缘故,那件T恤挂在他身上显得空空荡荡,他头发很长,为了游戏方便被高高地束起在脑后扎成了一个马尾。

 

注意到房门被打开了那个人也没有分给他一个眼神,只顾着嘟嘟囔囔地和网线那头的队友阿西阿西地互相责备。

 

金希澈没有打扰他打游戏,而是安静地坐到了他身后的那张床上,希范也跟着他跳上了床,驾轻就熟地走到床铺的一角蜷缩了下来,安然地打了个呵欠。

 

大约过了十分钟电脑前的男孩才终于打完一局游戏,他拿下了耳机,站起身来,但看到床上坐着的金希澈也只是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接着便扑倒在床上伸手捞过了快要进入睡眠的猫咪骚扰起来。猫咪不胜其烦地抬起爪子推了推男孩的脸,男孩没有因此放弃,把猫搂在怀里左右揉搓,明艳的一张脸上露出会心的笑容。

 

玩了一会猫,似乎是觉得无聊了,男孩终于主动开口道:“你还要在这里待多久啊?这是我的床,我不喜欢别人坐在我的床上。”

 

“我也不喜欢别人坐在我的床上。”金希澈看着他道:“但这也是我的床,坐坐怎么了。”

 

男孩嗤了一声:“你这样显得很没有礼貌。”

 

“对长辈不说敬语才是没有礼貌,不是吗,金希澈。”金希澈看着二十出头的自己,觉得新奇又有趣:“这里是哪里?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呀,这个问题不应该我问你吗?”二十岁的金希澈抱着希范往他的方向爬了爬,说话的时候下巴微微昂着:“我一直住在这里,这是我的宿舍。你应该回去了,这里是朴正洙的梦,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

 

金希澈短暂地沉默了一会,看着另一个金希澈又有回到电脑桌前的架势,开口问道:“你一直住在朴正洙的梦里?你怎么知道你住在他的梦里。”

 

二十岁的金希澈打了个呵欠,眯起眼睛的样子和怀里的猫一模一样:“我当然知道。因为我很聪明。不是在梦里的话,我为什么还会和朴正洙住在同一个宿舍呢?你看到门上的钥匙了吗,他其实住在另外一个房间里,可是离开的时候就会把我的门锁上。”

 

他表情满是无所谓的样子,好像在说别人的事:“他总是觉得必须把我藏起来才行,不敢经常过来看我,也不敢让我随便跑出去,他怕我不回来。”

 

“虽然他从来不对我说这些事,可是我都知道。他怎么能瞒过我呢,我在他的梦里,他在想什么我都知道。”

 

金希澈抬起手按了一下眼角,似乎只有这样才能阻止一些情感以快于他理智的速度流露出来。他勉强笑了笑,说:“他把你关起来,你没有生气吗,我以为你会把门踹开然后离开。”

 

“不是很生气。他比我生气。”二十岁的金希澈煞有介事地摸着下巴对金希澈道:“我是他想象出来的金希澈,我为什么要和他生气。只是他一直在和自己生气而已。他讨厌我,又喜欢我,怕我变得世故,又担心我长不大,希望我可以理解他,又希望我可以一直这么不懂事。”

 

“他总是这样,搞不清楚我,也搞不清自己。他想要什么,能要什么全都乱成一团被丢在这间宿舍里。”

 

金希澈哦了一声,对他说:“那这样我不能让他留在这里了,你也没有多么靠谱,你只会窝在这里打游戏。”

 

“我的游戏打赢了他也是很开心的。而且他不会跟你走的。”二十岁的金希澈撇撇嘴,似乎对他下的定论并不认同:“他又不喜欢你,他喜欢的是我。”

 

金希澈伸手想打他的脑袋:“shake it,你很得意吗?”

 

二十岁的金希澈躲了他的手,煞有介事地说:“没有,这有什么好得意的。他喜欢我就喜欢我呗,很多人都喜欢我。”

 

金希澈看着他摇了摇头:“你什么都不明白。”

 

二十岁的金希澈听到这句话有些生气,他皱着眉头反驳道:“我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比我了解他了,我就是他。”

 

“因为他自己也不明白。”

 

金希澈喃喃道:“他不明白,我也不明白。”

 

太久的相处时间和太多的感情撞到一起会模糊掉很多东西的边界,导致他们时常忘记了追问“为什么”而选择单纯地接受情绪的输入。别离的纠结是为什么而纠结,失去的恐慌是为什么而恐慌,难以相见的委屈是为什么而委屈。

 

他会借着醉意把痛苦和不安说出口,但从来拒绝酒精麻痹的朴正洙却也没有比他聪明多少,内敛的队长把所有的情绪锁在深处再深处,好像只要他伪装得到位就万事大吉。但装满身体的情感迟早会满溢出来。

 

这是爱的原始定义。

 

“随便吧。”二十岁的金希澈似乎对和他继续纠缠失去了兴趣,他从床上下来走回了电脑桌前:“怎么都好,反正我也要走了。你能进来证明他已经把钥匙留给我了,我要离开了。我不可能一直陪着他,他知道的。”

 

“他因为害怕我离开而睡不着,每天睁着眼睛到天亮,但我在的时候也很少过来看我。他甚至开始觉得没有我的世界才是真正的稳态。这是个死循环,大概现在他终于做出决定了,你看,他已经把钥匙给我了,我要离开了,可能他也需要我离开。”

 

他说着竟然真的开始收拾起了自己的东西,他从电脑桌下拎出了一个巨大的红色双肩包,把游戏机、卡带、桌面上的手办、甚至希范都一个个塞进了包里。希范挣扎了两下,从包里跳了出来,他气不过,抓住它塞进去,又被它跳了出来。

 

金希澈看着希范绕到了自己脚边,发出喵呜的叫声。他伸手,把还是宝宝的希范抱了起来,指尖陷入柔软的皮毛里:“你不是真正的金希澈,你确实需要离开。”

 

“难道你是真的金希澈吗?”男孩眼神锐利,马尾因为他的动作被微微甩起:“真的金希澈也并不会一直陪着他不是吗,他优柔寡断、瞻前顾后、无法面对真实的自己,很多缺点,你们性格又不搭,不是因为Super junior的话根本也不会在一起,更何况你也不是因为他才做的Super junior。”

 

“如果不是因为你是我,你现在可能已经被我揍了一顿了,小子。”金希澈把手中的钥匙扔给他:“不要随便揣测我和他的关系。”

 

“这可不是我揣测的。”

 

男孩看了他一会留下最后一句话后便真的背着那个大大的包离开了。

 

金希澈坐在空荡的房间里和因为拒不顺从而被留下的希范四目相望,他捧起希范的脸,捏了捏它的脸颊,然后伸出了拳头,猫咪喵呜了一声,闭上眼睛探出脑袋顶了顶他的拳头。

 

朴正洙就是这个时候回来的。

 

他拎着一袋打包好的炒年糕站在金希澈的房门口犹豫了一会才小心翼翼地敲响,探进了脑袋,喊他:“希澈。”

 

还是那个熟稔的语气,轻柔、平和,好像他们从没有分别过。

 

金希澈笑了起来,第一次觉得朴正洙叫出了他的名字是这么令人快乐的一件事。只是这还远远不够。他放开了希范,站了起来,伸出手把自己埋进了朴正洙的颈窝里,像在无尽的跋涉后终于找到了归处。

 

“游戏赢了吗?”朴正洙的下巴枕在他的头发上轻轻问道。

 

“赢了。”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我赢了你会开心一点不是吗。”

 

“内,开心。”朴正洙声音里带着笑意,但是很快他的声音又低了下去,轻轻对金希澈说:“希澈啊,我本来以为你已经离开了,我看到门上的钥匙不见了。其实我是想告诉你,你可以回到你想去的地方了……我知道我们的相处很辛苦,我知道我已经任性得太久了。”

 

“我想了很久。发觉人可以背负的重量是有限的,好像只有放下才能走得更远,你一直比我更聪明也更有勇气,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却花了很多时间才明白这个道理。”他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无尽的遗憾和释然。

 

“我是要离开了,但不是一个人离开。”金希澈和他拉开一点距离,看着他的眼睛:“你这次的决定确实很任性,可如果不是在梦里,我希望你可以任性得再久一点。”

 

“但也就是因为在梦里,我也可以比你想象更有勇气一点。”

 

“正洙,我想了很久你对我意味着什么。我有很多想对你说的话,但好像又没有办法用这么短的时间说得清楚,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醒过来,也不知道我醒来之后能不能继续看到你。”

 

似乎从没看过金希澈这个模样,也从没想象过金希澈会说出这样的话,朴正洙微微愣住了,手指下意识地抓紧了金希澈的衣袖。

 

“你好像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金希澈的鼻息扑到他的脸上,让他的眼睫忍不住颤了颤:“在金希澈认识利特之前,就已经很喜欢朴正洙,想要和他一起玩游戏,一起去Club,一起做所有的喜欢的事情了,没有任何附加条件,也从不是因为任何身份。”

 

“一个人能背负的重量是有限的,可如果从现在起我也交出半个肩膀呢,我不想只是成为你的秘密。虽然我现在害羞得快要血液倒流了,但如果不让你知道的话好像不行,你说的那条要去的更远的路,不管我是什么身份,都想和你一起走下去。”

 

“所以正洙啊,我要亲你了。如果不喜欢,可以躲开。”

 

嘴角被轻轻地吻住了,有眼泪的味道,咸得发苦,又恰到好处。

 

(13)

“滴——滴——”

 

金希澈睁开眼睛,转过头,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床头摆放着的巨大的灰色仪器的蓝色指示灯还亮着,而旁边悬挂着的透明输液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人按下了暂停的滚钮,从输液瓶上分出的两根输液管的另外一端也并没有再连向他的手背上血管。

 

他抬起手看了看,为人称道的属于金希澈的手此刻被贴上了一块小小的止血贴,止血贴的周围有些微微泛青,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痕迹。

 

他在安静的房间里看了一会自己的手背,迟缓地想起自己有多宝贝这双手,因为从不生病的缘故也不可能会在上面留下任何因为输液而造成的痕迹,但现在它看起来十分可怜,不过这次他好像并没有因此而感到愤怒或焦躁。

 

或许是实在分不出情绪再去操心这双手了。

 

想到这里,他努力地从病床上支起身子,费了很大力气才终于转成了坐躺的姿势。这个姿势让他的视野更广阔的了一些,也终于越过了那台巨大的冰冷机器,看到了隔壁床铺上安静睡着的另外一个人。

 

朴正洙正闭着眼睛躺在病床上,手背上插着一根很长的输液管,淡黄色的液体正通过那根细长的管子源源不断地流入他的体内,而在他床边悬着另外一根输液管,那根和金希澈身旁系出同源的管子也同样被按下了暂停键。

 

金希澈按着床铺挣扎着从床上下来,扶着那台机器往朴正洙的方向移动了一下。

 

朴正洙的头发确实有些长了,他想着。

 

和梦里清新自然的发色不同,他新长出的发根是芝麻一样浓郁的黑色,和原本被染成金色的部分突兀地连接在一起,看起来有些诡异。如果朴正洙知道,以他的挑剔个性,一定会马不停蹄地赶到美容室里待到满意才出来。

 

但现在的朴正洙并不会去操心自己的发色是不是达到了理想的效果,金希澈想,甚至只有当他屏住呼吸,紧紧贴在朴正洙的脸侧,才能听到朴正洙发出的均匀又微弱的象征生命的声音。

 

“狗特……”他沮丧地喊了一声朴正洙,挫败的痛苦几乎把他淹没。

 

崔始源他们推开门的时候看到金希澈已经自己下了床有些惊讶,连忙走过来扶住了他:“哥,你醒过来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总是把自己打理得得体整洁的崔始源现下也失去了光鲜亮丽,因为疲倦而布满血丝的双眼让他看起来在生活中也在不断贴近前段时间出演的落魄警察。

 

“希峰,你真得睡了很久,我们已经联系医生了……”看到他终于醒过来,金钟云的眼眶红了起来。

 

“艺声哥已经自责了很久了。”曺圭贤看了眼金钟云,对金希澈说:“我和始源哥都劝不住他。”

 

“呀!”金钟云阻止他们继续说下去。

 

金希澈清了几下嗓子才勉强找回一些自己的声音:“我没什么事,特儿始终没有醒过来的迹象吗?”

 

病房里的三个人一起沉默了。

 

过了一会,曺圭贤看不下去这惨淡的景象,主动开口安慰道:“其实我觉得我们现在……”

 

但他还没说完,金希澈觉得自己的袖子被轻轻扯动的一下。他不可置信地转过头看着自己垂在朴正洙床边的那只手。

 

朴正洙的食指勾着他衣袖的边缘,幅度轻微地再次动了动。

 

崔始源金钟云和曺圭贤瞪大了眼睛,三个人几乎是一瞬间就一起冲出了病房,几个声音交叠在一起拼命地喊着“医生!”“医生在哪里!”……

 

走廊外脚步声和交谈声不断,乱哄哄的,金希澈的脑子却在这个时刻陷入了混沌,他不知道谁进了病房,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只感到浑身的力气像是一瞬间消失殆尽,他不得不蹲下身子。眼泪就在这时失控般地从眼眶里流了出来,一颗颗全数滴落到了朴正洙的手背上,有人在拍他的肩膀,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他再也管不了许多,低头把脸埋进朴正洙的手中,无声地哭泣起来。

 

“……别哭了。”

 

他听到朴正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沙哑又干涩,却依然温柔,被他紧贴着那只手轻轻地抚上的他的侧脸,费力但执着地擦了擦他的眼泪。

 

“我回来了。”

 

“希澈。”

 

“希澈。”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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